墨影带来的消息,如同在祁王府宁静的黄昏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散尽后,只余下冰冷的现实。沈清璃,这个曾经费尽心机想要攀附权贵、不惜构陷亲姐的女人,最终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陆晚吟心中那一点因生命消逝而泛起的微弱波澜,很快便平复了。她不是圣母,对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生不出半分怜悯。她只是更深刻地认识到,身边这个男人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何等雷霆万钧的手段。
萧夜珩似乎察觉了她瞬间的怔忪,温热的大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都过去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晚吟抬眼看他,望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那里没有残忍,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仿佛沈清璃的结局,早已是棋盘上注定的一步。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点了点头:“嗯,过去了。”
她重新拿起医书,将注意力拉回到萧夜珩的脉象上。
“王爷,我们继续吧。你体内的余毒……”
话音未落,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规律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卫的低声禀报:
“王爷,王妃,宫里的苏公公来了,带着陛下的口谕!”
萧夜珩与陆晚吟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该来的,终究来了。
“请。”萧夜珩沉声道,同时轻轻拍了拍陆晚吟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须臾,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苏公公迈着谨慎的步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
“老奴参见王爷,参见王妃。”苏公公行礼后,目光在萧夜珩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扫过,语气带着关切,“陛下听闻王爷前些时日身体不适,心中甚是挂念。今日刑部那边事了,便特意让老奴过来看看,也……顺便传达陛下对王妃的抚慰之意。”
这话说得委婉,但萧夜珩和陆晚吟都听明白了。皇帝这是知道了沈清璃构陷王妃一事,特意来表态的。
“有劳皇兄挂心,本王已无大碍,多亏了王妃悉心照料。”萧夜珩语气平淡,却刻意突出了陆晚吟的功劳。
苏公公立刻笑着看向陆晚吟:“陛下说了,王妃受委屈了。沈氏女心思歹毒,构陷正妃,其罪当诛。陛下已朱笔御批,此等恶行,绝不姑息!”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皇权的威严:“陛下口谕:祁王妃陆氏,温婉贤淑,蕙质兰心,于祁王病中悉心照料,有功于王府。今受奸人构陷,朕心甚怒。特赏东海玉如意一对,珊瑚头面一套,蜀锦十匹,以作压惊之用。望王妃勿因小人之事烦忧,安心辅佐祁王,为皇家开枝散叶。”
“臣妾,谢陛下隆恩!”陆晚吟立刻起身,恭敬行礼。心中明白,这是皇帝在给祁王府,也是给她这个祁王妃做脸面,彻底将“通敌”的嫌疑洗刷干净,并盖棺定论。
苏公公宣完口谕,脸上又堆起了笑容,亲自将赏赐礼单奉上。
“王妃,您请收好。陛下还让老奴带句话,”他压低了些声音,“陛下说,皇家媳妇,不容轻辱。让您受委屈了。”
“陛下圣明,臣妾感激不尽。”陆晚吟再次道谢,姿态从容得体。
送走了苏公公,看着摆放在厅中的御赐之物,陆晚吟轻轻叹了口气。
“这下,算是彻底尘埃落定了。”她看向萧夜珩。
萧夜珩走到她身边,随手拿起那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目光却落在陆晚吟脸上。
“皇兄此举,意在安抚,也是做给朝堂上下看的。”他淡淡道,“从此,不会再有人敢拿此事非议于你。”
正在这时,林楚楚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
“晚吟!晚吟!你听说了吗?那个沈清璃……呃?”
她一脚踏进门,差点被那一片珠光宝气晃了眼,顿时卡壳了。
“这、这是……”
陆晚吟无奈地笑了笑:“陛下刚赏的压惊礼。”
林楚楚凑过去看了看礼单,咋舌道:“哇!东海玉如意!陛下这可是大手笔啊!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给你撑腰呢!”
她拉着陆晚吟的手,兴奋地说:“你是没看见外面!现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沈清璃那个毒妇,不仅构陷你,她那个娘,柳姨娘,祖上居然跟西域商人通婚过!我的天爷!这下可是铁证如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都说她这是血脉里带来的不安分,活该!”
陆晚吟微微蹙眉,对于这种牵扯血脉的说法,她作为现代人并不完全认同。但在这个时代,这无疑是摧毁沈清璃最后一丝声望的重锤。
“她自作自受,与人无尤。”陆晚吟语气平静。
“可不是嘛!”林楚楚撇撇嘴,“现在尚书府都快成笑柄了!教出这么个女儿,沈尚书今天上朝的时候,脸都是青的!我爹下朝回来说,陛下虽然没当面申饬他,但那眼神,啧啧,吓得沈老头子腿都软了!我看啊,他这官位,怕是也做到头了!”
正如林楚楚所料,次日早朝,皇帝果然发难。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皇帝萧夜宸高坐龙椅,面色沉肃,目光如电,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额角冒汗的沈尚书身上。
“沈爱卿。”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沈尚书浑身一颤,连忙出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臣在!”
“你教的好女儿!”皇帝猛地一拍龙案,声音陡然转厉,“构陷亲王正妃,证据确凿!甚至在公堂之上,还敢狂吠攀咬,毫无悔意!更牵扯出母系血脉之事,惹人非议!你身为礼部尚书,掌管天下礼仪教化,却连自己的后宅、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你让朕如何信你能胜任此位?让天下人如何信服?!”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尚书心上。
他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声道:“臣有罪!臣教女无方!臣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求陛下开恩啊!”
他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点朝廷二品大员的体面。
众臣屏息凝神,无一人敢出声求情。沈清璃之事,证据链完整,又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域血脉”加持,已是铁案。更何况,她触怒的是当今圣上最维护的幼弟祁王,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后,才沉声宣判:
“沈清璃,心思恶毒,构陷正妃,罪无可赦!着,削去所有封号,贬为庶人!然,其罪虽重,朕念其终未造成大恶,特开恩,免其死罪!”
(群臣微感意外,但仔细一想,立刻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死了反而干净,活着受罪,才是真正的惩罚。)
“即日起,打入天牢,择日流放三千里,至北漠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其父,礼部尚书沈文渊,教女无方,治家不严,难堪大任!着,官降三级,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以观后效!”
“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沈尚书(此刻已应称沈侍郎)几乎是瘫软在地,磕头谢恩。虽然保住了性命和部分官职,但经此一事,他在朝中的声望和前途,算是彻底毁了。
消息传到祁王府时,陆晚吟正在小厨房亲自为萧夜珩煎药。
春桃急匆匆跑来,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早朝上的情形。
“小姐,您是没看见……哦不对,奴婢也没看见,”春桃吐了吐舌头,“但外面都传疯了!沈尚书……啊不,是沈侍郎,当场就瘫了!被人扶着出的宫门!还有那个沈清璃,流放三千里,北漠那种苦寒之地,她那种娇滴滴的小姐,去了还能有活路?真是恶有恶报!”
陆晚吟看着药罐里咕嘟咕嘟冒着的热气,神情平静无波。
她拿起帕子,小心地将药汁滤出。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当初选择走上那条路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她端起那碗浓黑的药汁,走向萧夜珩的书房。
阳光透过廊下的花格,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身后,是关于阴谋、背叛和惩罚的喧嚣;身前,是她即将要去照料和陪伴的人。
书房里,萧夜珩正听着墨影低声汇报着朝堂上的后续。
见陆晚吟端着药进来,他挥了挥手,墨影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王爷,该喝药了。”陆晚吟将药碗放在他面前。
萧夜珩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伸手,没有先去端药碗,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
“都听到了?”他问。
陆晚吟点点头:“嗯。”
“可有觉得朕……处置得过轻?”他看着她,目光深沉。他指的是免了沈清璃的死罪。
陆晚吟摇了摇头,坦然道:“没有。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对她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剥夺她所有珍视的东西,让她在泥泞里挣扎求生,或许才是最大的惩罚。”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陛下此举,既彰显了天威,又不失仁德,恰到好处。”
萧夜珩的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的王妃,总是这般通透。
他端起药碗,面不改色地将那碗苦药一饮而尽。
陆晚吟适时地递上一颗蜜饯。
萧夜珩愣了一下,看着她指尖那颗晶莹的果子,又抬眸看她。
“吃点甜的,去去苦味。”陆晚吟笑道,眼神清澈。
萧夜珩眸色转深,就着她的手,将那颗蜜饯含入口中。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温热的唇瓣,陆晚吟心头一跳,慌忙收回手,耳根微微泛红。
看着她的窘态,萧夜珩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今日天气甚好,陪本王去园子里走走?”
“好。”陆晚吟压下心头的悸动,轻声应道。
窗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所有的阴谋与算计,似乎都随着沈清璃的结局和那道流放的圣旨,彻底烟消云散。
祁王府内,一片宁静祥和。
属于他们的路,还很长,而此刻,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