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自沈清璃彻底落幕,已悄然过去两月有余。秋意渐浓,祁王府内的桂花开了又谢,只余满院若有若无的残余冷香。
这两月,京城表面风平浪静,靖王一派因沈家之事损伤元气,偃旗息鼓,暂避锋芒。祁王府内,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陆晚吟每日雷打不动地为萧夜珩诊脉、施针、调整药浴方子,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在为他清除余毒之上。
萧夜珩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好过一日。原本因毒素侵蚀而时常泛着青白的脸色,逐渐被健康的色泽取代,眉宇间因常年忍痛而凝聚的郁气也散去了大半,整个人如同被拭去尘埃的宝剑,虽未完全出鞘,但那份内敛的锋芒与威仪已愈发迫人。
这日清晨,陆晚吟照例来到萧夜珩的寝殿为他请脉。萧夜珩已起身,只着一件墨色常服,坐于窗边,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光晕。他并未看书,只是静静望着窗外庭院的落叶,侧脸线条流畅而坚毅。
陆晚吟走近,他似有所觉,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的眼眸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暖意。
“王爷。”陆晚吟如常行礼,在他身侧坐下。
她伸出三指,轻轻搭上他的腕间脉门。指尖下的脉搏,强健、平稳、有力,一下下,如同沉稳的鼓点,再无以往那种被毒素缠绕的滞涩与虚浮之感。
陆晚凝神细诊了许久,左右手交替,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的眉头先是微蹙,随即缓缓舒展,最后,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骤然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光芒。
她收回手,抬眸看向萧夜珩,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王爷……脉象从容和缓,节律一致,尺脉沉取有力。‘碧落黄泉’之毒……清了!彻底清了!”
饶是萧夜珩心性沉稳,早已有所预感,此刻亲耳听到这确切的诊断,心头亦是巨震!困扰他多年,几乎夺去他性命、磨折他意志的剧毒,竟然……真的彻底清除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感受着体内那久违的、充沛而轻盈的力量感,一种恍若新生的激荡在胸中冲撞。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陆晚吟,那里面有难以置信,有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感激与……其他更为复杂浓烈的情感。
“此言……当真?”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为低哑,像是在确认一个奢求了太久的美梦。
陆晚吟重重点头,笑容灿烂得如同破开云层的朝阳:“千真万确!王爷若不信,可即刻宣太医署院判前来复诊!”
为了确保万无一,也为了将这好消息正式呈报宫中,萧夜珩当即下令,宣太医署院判并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过府会诊。
消息传出,不仅太医院震动,连宫中陛下都被惊动,特意派了首领太监苏公公一同前来,以示重视。
祁王府正厅内,气氛庄重而略带紧张。
萧夜珩端坐于主位之上,神色平静,唯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一丝不为人知的期待。陆晚吟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面容沉静,并无半分居功自傲之色。
太医署院判亲自上前,屏息凝神,为萧夜珩请脉。他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充满了惊疑与难以置信。
另外几位太医也依次上前诊脉,每一个诊完,脸上都露出与院判如出一辙的震惊神色。
几人退至一旁,低声商议了片刻,最终,院判上前一步,对着萧夜珩深深一揖,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敬畏:“启禀王爷!下官等反复诊脉确认,王爷脉象平和有力,五脏调和,气血充盈……此前所中‘碧落黄泉’之剧毒,确已……清除殆尽!王爷凤体,已然康复!”
此言一出,满厅皆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得到太医署最高权威的正式确认,依旧让人心潮澎湃!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苏公公反应极快,立刻满脸堆笑地上前道贺,“陛下若知此讯,不知该何等欣喜!此乃天佑王爷,天佑我大晏啊!”
萧夜珩缓缓站起身,他身姿挺拔如松,以往偶尔因毒发而流露出的微弱佝偻之态彻底消失不见,属于战神亲王的凛然威仪此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迫得厅内众人几乎不敢直视。
“有劳院判和诸位太医。”他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喜怒,但熟悉他如陆晚吟,却能从他微微上扬的尾音中,听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的目光掠过众太医,最终落在身旁的陆晚吟身上,那目光深沉如海,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本王能得康复,全赖王妃……悉心照料,妙手回春。”
他没有多说,但这一句话,已是对陆晚吟医术和功劳的最高肯定与维护。
太医们这才恍然想起,这位曾经的“弃女”,如今的祁王妃,竟真的做到了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众人看向陆晚吟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敬佩与不可思议。院判更是由衷叹道:“王妃医术通神,老朽等……佩服,佩服!”
陆晚吟微微欠身,语气谦和:“院判大人过誉了。不过是机缘巧合,恰好对此毒有所涉猎,幸不辱命罢了。”她将功劳轻描淡写地带过,姿态从容,更显气度。
送走了依旧沉浸在震惊中的太医和苏公公,正厅内只剩下萧夜珩与陆晚吟,以及角落里如同影子般的墨影。
持续了太久的紧绷神经骤然松弛,陆晚吟只觉得一阵疲惫感袭来,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角。
然而,她的手刚抬起,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
萧夜珩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面前,距离极近,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低头看着她,眼神不再加以任何掩饰,那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沉疴尽去的狂喜,以及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浓烈情感。
“晚吟,”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谢谢你。”
不再是疏离的“王妃”,而是更为亲昵的“晚吟”。这简单的两个字,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情绪,让陆晚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她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本王……欠你一条命。”他继续说道,目光灼灼,“不止一条。”
陆晚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王爷言重了。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更何况,我们当初……是有协议的。”她刻意提起了那个几乎快要被遗忘的“治病换和离”的协议,试图打破这过分暧昧旖旎的气氛。
果然,听到“协议”二字,萧夜珩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暗沉了一瞬。他握着她的手力道微微加重,唇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协议……本王自然记得。”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陆晚吟心头猛地一跳:
“不过,本王如今觉得,那份协议……或许需要重新商议。”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欲和势在必得。
康复的喜悦尚未完全消化,他这意味深长的话语,又像一颗石子投入陆晚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不再带有丝毫病弱的灼热温度,突然清晰地意识到——那个需要她小心翼翼救治、甚至能被她“公主抱”起来的病弱王爷,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
站在她面前的,是真正权倾朝野、杀伐果断、身体与意志都恢复到巅峰状态的祁王,萧夜珩。
而他们之间,因“治病”而维持的微妙平衡,似乎也随着毒素的清除,即将被彻底打破。
新的篇章,似乎正以一种她预料之中,却又猝不及防的方式,轰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