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把清州官道揉成一片朦胧,马蹄声敲碎寂静时,梅吟红指尖正攥着衣襟里的梅花银簪——簪头磨得发亮,是五年里她唯一的念想。“再快些,辰时换岗就半刻钟。”她声音发紧,鬓边碎发沾着晨露,冰凉地贴在颊上。
金承佑策马跟得极近,突然递来块素帕,帕角绣着极小的忍冬纹,还带着他体温:“擦了,别着凉。”梅吟红接过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手,像被炭火轻烫,耳尖倏地红了,低头擦发时,只敢用余光瞥他握缰绳的手——指节分明,正稳稳控着马。
山口的矮松后,三个高丽商署汉子早候着,为首的李三郎递过地形图,指尖点得用力:“白鸦通风报信,守卫加了四人,主入口我们引开,你们走废通风口——就容一人侧身过,小心尖石。”
韦长军把地形图折成小块塞进怀里,摸了摸腰间短刀:“按计划来,别恋战。”梅吟红攥紧帕子,突然说:“我能听出我爹的咳嗽声,他阴雨天总咳得发哑。”
通风口窄得让人窒息,铁锈混着尘土的气息钻进鼻腔,梅吟红爬得膝盖发疼,火折子的微光里,岩壁上满是旧划痕——像是有人曾试着挖通,却没成功。突然,她停住动作,竖起耳朵:“有声音!”
黑暗里,沙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裹着潮湿的霉味。“是我爹!”梅吟红声音发颤,金承佑立刻灭了火折子,韦长军摸出短刀,刀鞘轻撞岩壁,发出细碎的警示声。
辰时的钟声刚落,守卫的脚步声渐远。金承佑率先跳出通风口,环首刀出鞘半寸,寒光扫过——石屋门口两个守卫正靠墙打盹,朴刀斜戳在地上,腰间还挂着褐色的毒粉囊。
韦长军蹑手蹑脚过去,短刀抵住一个守卫的咽喉;金承佑的刀也架上另一个人的肩:“动一下,就送你去见阎王。”梅吟红推开门的瞬间,眼泪再也忍不住——稻草堆上,梅景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粗布衫空荡荡的,手指蜷曲着,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爹!”她扑过去,握住父亲的手,凉得像冰。梅景渊浑浊的眼睛慢慢聚焦,看了她半晌,才沙哑地开口:“红儿……你怎么来了?”金承佑忙掏出半块玉佩——是当年梅景渊送金明哲的信物:“伯父,我是金明哲的儿子,来救您,还要找白鸦的账本。”
梅景渊盯着玉佩看了许久,才缓缓抬眼望供桌:“暗格里……记着李主事……他是内鬼……”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身子晃得像要栽倒。
韦长军刚从供桌下摸出黑皮账本,石屋门“哐当”被踹开!四个守卫扛着朴刀冲进来,为首的嘶吼:“抢账本!杀了他们!”
朴刀带着风劈向韦长军,他反手架住,腕间旧伤被扯得生疼,冷汗瞬间浸透里衫。金承佑挥刀迎向两个守卫,左臂却突然一麻——刚才被朴刀划开的口子,血正顺着袖口往下滴,单手用环首刀本就吃力,这下更慢了。一个守卫趁机踹向他的小腹,金承佑踉跄着撞翻供桌,碗碟碎了一地。
“金大哥!”梅吟红抓起地上的短匕扔过去,虽没中,却逼得守卫顿了顿。那边韦长军正和守卫扭打,怀里的账本突然滑出来,另一个守卫弯腰就捡——梅吟红扑过去,死死按住账本,守卫的靴尖狠狠踩在她的指尖上,“啊”的痛呼挤出来,眼泪涌了满眼,可攥着账本的手却越收越紧。
金承佑刀背砸晕守卫,韦长军也夺过毒粉囊扔出窗外。可更多脚步声传来——后备守卫到了!“走!通风口!”韦长军捡起账本,用腰带紧紧捆在腰间,又解下外衫撕成宽布条,绕着自己和梅景渊的腰缠了三圈,打了个死结,“爹,委屈您,咱们绑着爬。”
通风口内,碎石渣不断从身后落下,是守卫在用朴刀挖岩壁。韦长军绑着梅景渊爬得极慢,梅景渊的身体时不时撞在岩壁上,却只低声咳嗽,没哼一声。金承佑断后,每砍一刀都牵扯着伤口,血染红了岩壁,在微光里像极了暗涌的血河。
爬出通风口时,山口竟有三个守卫堵着。“快上马!我们断后!”李三郎带人冲上来,朴刀挥得虎虎生风,“南坡有暗哨,见信号烟再撤!”
金承佑扶梅吟红上马,见她指尖红肿发抖,悄悄用掌心帮她揉了揉,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梅吟红突然抬头看他,他却赶紧错开目光,低声说:“忍忍,快到槐巷了。”
四人策马冲出山口时,金承佑摸出信号烟点燃。红色烟柱升起来的瞬间,他回头望见李三郎等人正往南坡退,心里松了口气——他们能安全脱身。梅景渊趴在马背上,咳嗽着说:“谢……谢他们……”韦长军摸了摸腰间的账本,沉声道:“账本没破,李主事跑不了。”
槐巷的荒地上,薄荷苗刚冒新绿,周老憨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棵刚拔的杂草,嗓门洪亮得传遍半条巷:“李姑娘,真管用!翻了五遍土,连曼陀罗芽尖都没见着!”
李师师正教流民撒薄荷叶,闻言笑着点头:“等薄荷长起来,毒籽就彻底长不出来了。”青禾拎着水桶过来,裤脚沾着泥:“浅沟挖好了,浇完水,种籽就能扎根。”
日头偏西时,武大郎扛着半袋小米走来,布袋上沾着麦麸:“熬了小米粥,梅先生肠胃弱,先喝这个养胃。”潘金莲端着瓷盆跟在后面,里面盛着切好的嫩姜:“加了点姜,暖身子。”
巷口的灯笼刚亮,就有人喊:“来了!马声!”
梅吟红先跳下马,指尖还肿着,却快步奔向李师师:“李姑娘,我们把我爹接回来了!”众人迎上去,见韦长军和金承佑扶着个瘦削的老人,头发花白,都赶紧让开道。
周老憨端来热粥,梅景渊捧着瓷碗,手微微发抖,喝了一口,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五年里第一口热乎的粥。金承佑站在一旁,梅吟红走过去,拿起伤药帮他重新包扎左臂:“刚才在马上,看你疼得皱眉。”他愣了愣,轻声说:“不碍事。”
韦长军解开腰带,把账本放在桌上。油灯下,黑皮封面完好,梅景渊凑过来,指尖点在“李主事”三个字上,声音虽哑却坚定:“就是他……当年害了我,也害了明哲……”
窗外,薄荷香飘进来,混着小米粥的暖意。槐巷的灯笼亮得安稳,晚风拂过新种的芽苗,轻轻晃着。梅吟红握住父亲的手,金承佑望着桌上的账本,韦长军看着巷口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