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一上来，先是毫不吝啬地给赵凯他们戴上了一顶高帽子。
这番话，让赵凯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
在他看来，连周阳这位全省闻名的“天才市长”，都肯定了他的提问水平，这说明他已经赢了。
然而，周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不过嘛……”
周阳的语气一转，带着一丝玩味。
“在我看来，宏大的战略固然重要，但我们作为党的干部，最终的落脚点，还是要解决实际问题。”
“夸夸其谈谁都会，纸上谈兵最容易。”
“但要把蓝图变成现实，把战略落到实处，靠的不是嘴皮子，而是真本事。”
他顿了顿，目光从高启身上移开，精准地锁定了台下的赵凯。
“在讨论宏大战略之前，我们不妨先就地取材，解决几个我们工作中遇到的，最具体、最实际的问题。”
“也算是给在座的各位同学，来一次现场教学，怎么样？”
他的话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建华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知道，周阳的“反击”，要来了。
周阳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那正是林小雨昨晚连夜为他准备的“弹药”。
他看都没看文件，显然里面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
他对着话筒，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这里，刚好有一个我们临海市最近遇到的真实案例。”
“临海有一家大型外贸企业，上个月接到了一笔来自欧洲的紧急订单，价值三千万。按照合同，货物必须在指定日期前运抵对方港口，否则将面临巨额赔偿。”
“这家企业加班加点，提前三天完成了生产，把货物运到了临海港。”
“但是，问题来了。”
周阳的声音沉了下来。
“在办理出口手续时，海关、商检、税务，这三个部门，因为系统更新不同步，导致对这批货物的某项关键数据的认定口径，出现了不一致。”
“海关说要按A标准，商检说必须是b标准，税务那边又拿出了一个c标准的文件。”
“三个部门，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愿意承担责任，皮球就这么踢来踢去。”
“结果，这批价值三千万的货物，就在港口的集装箱里，活生生被耽搁了一个星期！”
“企业负责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天来市政府门口堵门，甚至扬言要跳楼。”
“一个星期后，问题总算协调解决了，但企业也因此错过了船期，不得不支付高昂的空运费用，里外里直接损失了上百万人民币，还险些丢掉了这个欧洲大客户。”
周阳讲完，会场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听得心头一沉。
这个问题，太真实了！
在座的很多干部，或多或少都处理过类似的多部门协调难题，深知其中的复杂和艰难。
周阳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探照灯，再次打在了赵凯的身上。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那么，赵凯同学。”
“既然你对宏观经济转型有这么深刻的思考，想必解决这种阻碍经济发展的具体问题，更是不在话下。”
“现在，我就把这个问题交给你。”
“假如，你是临海市分管外经贸的副市长。”
“请问，你具体会怎么做，才能在24小时之内，解决海关、商检、税务三个部门的扯皮问题，让这批货顺利出港？”
“请注意我的问题。”
周阳加重了语气。
“我不要听‘加强部门协调’‘建立联席会议制度’这种空话。”
“我要听具体的！可操作的！步骤！”
“第一步给谁打电话？第二步下什么指示？第三步如何追责？”
“请回答。”
“我……”
赵凯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部褪尽了！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劈中，当场就卡壳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那些他曾经在各种高端论坛上听来的，在文件报告里看到的宏大词汇，什么“顶层设计”、“路径依赖”、“赋能增效”，此刻却一个都用不上！
海关？商检？税务？
他只知道这几个名字，甚至连这几个部门的具体职能划分，内部的科室设置，审批的流程节点，都一无所知！
24小时？
解决三个强势部门的协调问题？
这怎么可能！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涨红了脸，嘴里只能挤出一些干巴巴的词汇。
“这个……嗯……首先……应该……应该召集三个部门的负责人……开一个协调会……”
“开会？”周阳立刻追问，“会上谈什么？谁来主持？如果会上他们还是各执一词，互相推诿，你怎么办？拍桌子吗？你一个副市长，拍得动省垂直管理的海关的桌子吗？”
“我……我……”赵凯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声音都在发颤。
他彻底慌了。
他可以夸夸其谈国际局势，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他从未处理过如此具体、如此棘手的实务！
周阳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他那层由理论和概念堆砌的华丽外壳，露出了里面苍白无力的内核。
周阳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刚才附和赵凯的那个金丝眼镜男。
“这位同学，刚才你提到了城市圈的战略构想，想必对城市规划和建设领域也很有研究。”
“我这里也有一个问题。”
“临海市正在规划一个新的高新产业园区，其中一块核心用地，恰好处于我们临海市和隔壁东州市的行政交界线上，属于‘两不管’地带。历史遗留问题非常复杂，涉及到两市的土地、规划、环保、公安等多个部门。”
“现在，两市为了这块地的管辖权和未来的税收分成，争执不下，项目已经停滞了半年。”
“请问，如果你是省发改委派下去的协调组组长，你打算如何破局？第一步是先找临海市的市长，还是东州市的书记？你的谈判筹码是什么？”
那个金丝眼镜男的脸色，瞬间变得比赵凯还要难看。
他推了推眼镜，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他那点从书本上看来的“城市圈理论”，在如此错综复杂的现实利益纠葛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周阳这犀利无比的“现场教学”给震住了！
什么叫高手？
这就叫高手！
不跟你争论那些虚无缥缈的理论，直接用最真实的案例，把你拉到现实的泥潭里。
是骡子是马，一试便知！
赵凯和那个金丝眼镜男，此刻站在那里，如芒在背，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他们之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
这脸，被打得啪啪作响，而且是可视化、全方位、无死角的响！
周阳并没有继续为难他们。
打脸，点到为止即可。
杀人，不如诛心。
他已经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全场所有人，尤其是那几个蠢蠢欲动的“二代”们，展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在真正的官场实战中，你们引以为傲的背景和理论，一文不值！
他环视全场，最后，将温和而鼓励的目光，重新投向了发言台上，那个一直紧握着拳头的高启。
整个会场的气氛，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逆转。
原本施加在高启身上的压力和羞辱，此刻已经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期待。
周阳拿起话筒，用一种带着考校意味的平缓语气，开口问道：
“高启同志。”
“第一个问题，关于那家外贸企业，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一瞬间，全场的目光，包括主席台上陈建华那双充满赞许和期待的目光，都再一次，齐刷刷地集中到了高启的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看他如何出丑。
而是看他，如何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