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那边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四十八小时的期限在一种高度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天雷刺青”店内,空气仿佛凝固的胶体,每一次电话铃声或门铃轻响,都能让所有人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昭思语将自己完全埋入了经济线的陷阱设计中,几乎不眠不休,眼底布满了血丝,只有在对王启明低声交代技术细节时,眼神才会焕发出一种锐利的光芒。那件宽大的黑色外套似乎成了她的第二层皮肤,将她包裹在一个由数据和算计构筑的临时堡垒里。
杜十四表面看起来最为平静。他接待客人,绘制手稿,甚至耐心指导学徒阿洋练习割线——线条必须流畅均匀,不能有丝毫犹豫和顿挫,就像他们即将展开的行动,容不得半点差错。一位熟客带来一份复杂的般若鬼面纹身图样请求修改,杜十四拿着素描笔,坐在工作台前,就着灯光,仔细端详着原图狰狞的线条,指尖的笔灵巧地在纸上游走,添上几笔更加诡谲的云雾纹,使得那鬼面更添几分隐藏的阴森。他的专注仿佛与周遭的紧绷隔绝开来,但只有离得最近的昭思语偶尔抬头时,能瞥见他眼底深处那抹不曾消散的、冰封般的警惕。
石龙则像一头被无形缰绳拴住的猛兽,焦躁地在店内有限的空间里踱步,臂上的毒蛇纹身都仿佛透着一股不耐烦的戾气。他手下那帮兄弟已经被操练得叫苦不迭,但也明显多了几分过去没有的纪律性。
终于,在第二天深夜,当店里只剩下核心几人时,杜十四那部加密通讯器屏幕亮起,收到一份极其简短的加密信息,来自林雪。只有一个词:“可行。”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启明也猛地从电脑前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有动静啦!之前标记咗嘅一个虚拟Ip,开始系咁扫描我放出去果个「迅科互联」空壳公司嘅防火墙端口,重点就喺嗰个预留嘅「后门」区域!(有动静了!之前标记过的一个虚拟Ip,开始频繁扫描我放出去的那个‘迅科互联’空壳公司的防火墙端口,重点就在那个预留的‘后门’区域!)”
鱼儿终于开始试探鱼饵了!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紧绷。杜十四迅速看完林雪的信息,眼神一凛,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做出决断:“经济线先郁手。情报线唔郁住,等。”(经济线先行启动。情报线按兵不动,等。)
他看向昭思语和王启明:“你哋嗰边,要几耐可以准备好收网?(你们那边,要多久可以准备好收网?)”
“随时可以!”王启明立刻回答,手指已经悬在了键盘上,“监控账户同追踪程序早就部署好咗,就等佢哋啲数入嚟!(监控账户和追踪程序早就部署好了,就等他们资金进来!)”
昭思语却摇了摇头,异常冷静地补充:“而家未系时候。佢哋只系扫描,未系真正咬饵。要等,等佢哋认为足够安全,真正入咗第一笔试水嘅数,甚至第二笔,等我哋确认唔系烟雾弹,先可以锁死追踪。(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们只是扫描,还没真正下饵。要等,等他们认为足够安全,真正注入第一笔试探资金,甚至第二笔,让我们确认不是烟雾弹,才可以锁死追踪。)”
她看向杜十四,眼神清澈而坚定:“呢个时候,我哋另外果个行动可以郁了。唔好浪费呢个空窗期。(这个时候,我们另一个行动可以启动了。不要浪费这个时间窗口。)”
杜十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个针对秦爷在佛山现有据点的反制行动。敲山震虎,亦或者,打草惊蛇,看蛇往哪里逃!
“目标?”杜十四言简意赅。
“ ‘昌达进出口贸易’,注册系南海区。”昭思语显然早已备好功课,语速飞快,“表面做文具进出口,实则系秦爷用嚟洗钱同中转一啲规模细嘅非法物资嘅皮包公司之一。我查过佢嘅税务,连续三年亏损,但系租金、水电、员工开支高到离晒谱,明显唔合理。而且,佢个公司账户同之前骚扰我嘅‘和利’仲有刀疤杰嘅几间空壳公司都有过台底数嘅交收。(表面做文具进出口,实则是秦爷用来洗钱和中转一些小规模非法物资的皮包公司之一。我查过它的税务,连续三年亏损,但办公租金、水电、员工开支高得离谱,明显不合理。而且,其公司账户与之前骚扰我的‘和利’以及刀疤杰的几个空壳公司都有过隐蔽资金往来。)”
“就佢。(就它。)”杜十四立刻拍板,“石龙,你揾人,用完全查唔到嘅计仔,同税务仲有工商实名举报‘昌达’涉嫌巨额偷税漏税同非法经营。证据,昭思语提供。(石龙,你找人,用完全查不到的方式,向税务和工商实名举报‘昌达’涉嫌巨额偷税漏税和非法经营。证据,昭思语提供。)”
“收到!”石龙脸上闪过一抹狠厉的笑容,终于有事可做了,“保证干手净脚,就算佢哋查到举报人底裤穿窿,都唔关‘天雷’事!(保证干净利落,就算他们查到举报人底裤穿洞,都不会关联到‘天雷’!)”
昭思语立刻将早已整理好的、关于“昌达”公司财务异常的关键数据点和资金往来疑点,通过加密方式发送到石龙指定的安全终端。这些证据并非直接指向秦爷,但足以让监管部门上门彻查。
行动指令下达,店内瞬间进入一种高效的运转状态。石龙走到角落,压低声音开始拨打电话,用的是早已准备好的、无法追踪的一次性号码和经过伪装的声线。王启明则死死盯住屏幕,监控着“迅科互联”那边的任何风吹草动。昭思语坐镇中央,随时准备处理两边可能出现的突发信息。
杜十四则重新坐回工作台前,那位熟客的般若鬼面图稿还铺在桌上。他拿起笔,却并未继续画,只是用笔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鬼面那双空洞的眼眶,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陈墨不知何时从二楼下来,手里拿着一卷新的转印纸。他并没有参与,甚至没有看向忙碌的几人,只是走到材料柜前,慢条斯理地挑选着几瓶不同浓度的黑色色料,似乎是在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定海神针,让这种弥漫的紧张感不至于失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石龙那边很快反馈:“搞掂了,举报材料已经通过唔同渠道发出去,最快听朝就会有反应。(搞定了,举报材料已经通过不同渠道发出,最快明早就会有反应。)”
王启明这边则依旧紧张:“扫描停咗…佢哋好似撤了。(扫描停了…他们好像撤了。)”
“等。”杜十四和昭思语几乎同时开口。
这是一种煎熬。主动出击后的等待,比纯粹的防守更加磨人。
第二天上午,阳光依旧,但“天雷”店内的空气却仿佛被拉紧的弦。约莫十点左右,王启明安插在南海区工商部门附近的一个不起眼的眼线发回了第一条消息:有穿着制服的人进入了“昌达贸易”所在的写字楼。
紧接着,第二个消息传来:楼下停了两辆税务稽查的车。
石龙兴奋地挥了下拳头:“叼!真系来料!(操!真的来了!)”
消息开始零星传回:办公室被查封,电脑主机被搬走,负责人被带走问话…一切都在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这次针对秦爷边缘产业的精准打击,似乎初战告捷。
王启明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看向昭思语:“昭小姐,犀利啊!(昭小姐,厉害啊!)”
昭思语轻轻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但眼神里却看不到太多喜悦,反而更加凝重。她刚想说什么——
突然,王启明电脑上那个监控“迅科互联”的屏幕,猛地再次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比上一次更加急促!更加密集!
“又嚟(又来了)!!”王启明尖叫起来,双手再次在键盘上狂舞,“唔同嘅Ip!更高级嘅假嘢!但系目标明确——就系冲住果个后门漏洞来嘅!佢哋…佢哋系到试紧入第一笔数!(不同的Ip!更高级的伪装!但是目标明确——就是冲着那个后门漏洞来的!他们…他们正在尝试注入第一笔资金!)”
所有人的心瞬间被揪紧!
杜十四猛地站起身。
昭思语瞳孔微缩,立刻下令:“放佢入嚟!锁定路径,但唔好吓亲佢!等第二笔!(放它进来!锁定路径,但不要惊动它!等第二笔!)”
经济线的陷阱,也终于等来了猎物!
然而,就在这双线同时取得进展的瞬间,杜十四却猛地皱紧了眉头。太巧了!这边刚动了他的皮包公司,那边针对陷阱的试探就立刻升级并实质化?
这究竟是对方被激怒后的仓促反应,还是…一种早有预料的将计就计?
他猛地看向窗外,阳光刺眼,街道繁华依旧。
但那光天化日之下,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层层伪装,嘲弄地看着他们自以为是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