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语气很差，带着不知名的控诉：“难道就只有你心系他人吗？神女之事亦或是人族的未来，凭什么都由你一人承担？”
卜知的表情微妙起来，意识到冰川的情绪有不对劲，但由于多年以来对他的了解，卜知知道他这么个无心无情的冰块能有情绪反倒是件好事，至少说明了他的修行境界有突破迹象，否则一块冰要感知周围万象是有一定难度的。
冰川见他不语，满心的怒意也已经挤的他想发泄出来，他语速很快，鲜少在卜知面前这么失态，甚至带着质问道：“这世间千万条道，你偏偏要选最难走的，你走便走了，还要拉上神女一起！不归山又是你什么时候招来的祸端？那处地方纵是灵气再盛，你又生出了什么占山为王的心思吗！往日里你爱跟死人打交道也就罢了，如今你又打起了深山老林的主意？”
卜知看着冰川，察觉到他身周灵气波动极不寻常，他的本体尚在归藏页中没有回归，现在的身体完全是被无休硬造的，照他目前的情绪下去，不是他被归藏页吸附，就是归藏页中他的本体突破桎梏与他如今的身体合二为一。
这件事在卜知看来无法分得清好坏，面对未知时，他如今惯常做的就是维持现状。他耐着性子对冰川说：“你是不是脑子被冻坏了？现在的灵脉少成什么样子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要不你能在那个谷底那么久还不得化形吗？是，不归山一事你是不知道，但你想知道难道我还不会跟你说吗？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妄自揣测了？”
冰川依旧没好气道：“我只知道自我睁眼以来，凡是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与我讲。我难道没有问过你吗？可你什么也不说，你这一身修为为何会在月圆之时溃散到人形都维持不住？你满身的伤又是怎么来的？四方的变数你哪怕跟我说过一次吗？不止，你变得太多了。”
卜知静静地听他说着，没露出方才与他争辩时的表情，反而在听了冰川的抱怨之后更加平静起来。
自古以来，自然元素对大道的变化感应最为灵敏。正是因为如此，当初落在冰原的那场雷劫之前，就已经有不少自行化形的自然元素惨遭抹灭。而这一点，从修士对拥有自然元素的异兽们趋之若骛也可见一斑。
冰川正如归藏所言，是天底下最后一块玄冰，再往高里说，他是最后一个拥有独立意识且能自如化形的自然元素。这全仰赖无休注入他体内的一抹神力。
大道留下了他，但这些事情全部都是有前提的。
冰川可以永远是冰川，但他不能永远都做一块不化的玄冰。
让他感知喜怒哀乐愁，便是无休在这次与天道的交易下，允诺的其中一件事。
冰川眉头皱的死死的，在卜知沉静的眼神中，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之处。
他又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卜知快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突然说了句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里的躁郁很盛。”
卜知因为心里有预期，所以对他的道歉接受良好，被顺毛般语气缓和得很：“我看啊，你是因为时隔太久初化人形还对这个世界没有安全感。不管怎么样，神女的能力都毋庸置疑，不归山一事其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没有告诉你只是因为感觉没有必要。这是一桩扯不清道不明的糊涂案，不归山神也已经身死道消了，当初我把神女安置在不归山时，是与你说过的，不过兴许是你那会儿五识未明，所以记不大清了。”
冰川抿着嘴，目光看向无休的睡颜，神思不属的模样，“你们都变了。神女变得好像没那么厉害，你也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卜知便知道了冰川心中的那种无归无属的不自在感。他没往深里想更多，不知道冰川这种变化由何而来，只觉得这样的他反倒鲜活起来。不像他记忆中墨守成规的模样，使的性子也都只绕着他和无休打转。
凭心而论，冰川做人的时间要比卜知长得多，但涉及七情六欲他就一窍不通。卜知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他和冰川能将那些话本子描述的绘声绘色，与他出色的表达能力和冰川的复刻能力脱不了关系。
总之，做人这方面，卜知认为冰川拿不到及格分。如果当初被归藏收起来的是他，那冰川早晚会因为不通人情被仅存的太阳真火烧的化掉。
但话又说回来，冰川剔透的性子能维持至今，无休与卜知都做出了很大的努力。
而今冰川才在种种因素的叠加之下才有了往日里求之难得的寻常情感，这很难得。
异地处之，卜知也能理解冰川勉力支撑到极点之后的控诉。一觉醒来所有事物全都已经物是人非，纵然是当初的他也经历了漫长的自我疗愈过程，好不容易才接受有可能成为一只弃猫的结果，然后慢慢封闭自己内心，做了一个没什么情感外泄的特管处吉祥物。
反观冰川，他这几天的表现都太正常了，除了见到无休的那一会儿啪嗒啪嗒流了满脸的眼泪，几乎是很快就接受了他们阔别已久再次相聚这件事。
回到特管处后卜知忙于为人族奔波，只想着他与无休在一起一定会将无休伺候好，却也忘了，冰川这样一个剔透的人，化形之后心思一直敏锐得很，往常他想事情都比卜知全面得多，这种时候，巨大的落差感一定也会给他造成很不适应的心理。
卜知脑子里几个想法转了转，在冰川变得奇怪的神情里，做出检讨的模样：“这几天我在各个地方布局，为了避免灵气复苏造成更大的影响，所以竟然把你的心理健康给忽略了。”
冰川心里一沉，预想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他就知道，不止这只猫露出这种表情后，根本就憋不出个好屁。
不管怎么说，冰川对卜知的控诉也不是无中生有，卜知在关爱冰川心理健康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存在的问题。
他和冰川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了许久，最后同时叹了一口气，把视线再次落在无休身上。
异口同声：
“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我看你就是太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