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坐在药铺后院的石凳上，手里摊着那页残破的古籍。天光从屋檐斜切进来，照在焦黄的纸面上，边缘的裂口像是干枯的叶脉。他没急着看，先用布巾擦了擦手，又把药囊打开，将几片碎纸屑小心倒进一个青瓷小碟里。
楚绾站在旁边，袖子卷到手肘，正用一块软布擦拭剑柄。她没说话，但目光时不时扫过那页纸。
“我要再看一遍。”齐昭说。
楚绾点头，“这次别靠太近。”
他明白她的意思。上次启动明心眼时，那股冷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有东西在往脑子里钻。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掌心轻轻覆在纸上。
视野变了。
原本烧毁的字迹一点点浮现，墨色由淡转深，仿佛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重新书写。整页纸完整起来，文字清晰可辨。可就在中间位置，有一道明显的空白——一页被撕走的痕迹。
他盯着那空缺处，眉心跳了一下。
那里不该什么都没有。
念头刚起，明心眼中的景象微微晃动。空缺的区域浮现出一道暗纹：黑底，银线勾出一张扭曲的人脸，双目凹陷，嘴角朝耳根咧开。图案不大，却让人一眼就记住。
齐昭睁开了眼。
“怎么了？”楚绾问。
“那页被撕掉的地方，有个记号。”他抬手，在桌面上画了一遍，“长这样。”
楚绾看着那个形状，手指停在剑鞘上。
“你见过？”
她没立刻回答，而是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布包，解开绳子，取出一块黑色布片。那是之前在星核派据点搜到的，一名黑袍人衣角撕下的残料。
她把布片平铺在桌上，和齐昭画的符号对照。
“位置不一样，样式也不完全一样。”她说，“但这线条的走向……是一样的手法。”
齐昭伸手接过布片，翻过来检查背面。他的指腹在布料边缘摩挲，忽然顿住。
“这里缝过。”他说，“不是原装的补丁，是后来贴上去的。”
楚绾凑近看了看，“有人想遮住原来的标记。”
齐昭把布片放在阳光下细看。针脚很密，颜色也接近，普通人很难发现异常。但他用明心眼扫了一眼，立刻看到底下透出一点银光——正是那张人脸的一只眼睛。
“他们换了衣服上的标志。”他说，“怕被人认出来。”
楚绾沉默片刻，“星核派以前不用这个。”
“我知道。他们的图腾是星轨缠蛇，我在资料里看过。”
“这个更老。”她指着那张人脸，“像是某种仪式用的东西。我不记得具体来历，但前代星宫禁过一类术法，和这种符号有关。”
“哪一类？”
“夺识炼魂。”她声音低了些，“把活人的记忆抽出来，炼成一体。用来造‘容器’，或者……控制别人。”
齐昭想起那些镇民的眼神。空的，像井口望下去，看不见底。
“他们在练手。”他说，“拿普通人试。”
楚绾点头，“而且已经练熟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远处传来阿蛮咳嗽的声音，还有老姜头低声叮嘱人换药的语调。风吹动檐下的铜铃，响了一声，又停了。
齐昭把那页残纸重新包好，放进药囊最里层。他动作很慢，像是在封存一件不能见光的东西。
“这书不是孤本。”他说。
“肯定不是。”
“有人抄，有人传，有人练。只要有一个地方留下痕迹，就能顺过去。”
楚绾看着他，“你想查？”
“不想也得查。”他笑了笑，“现在知道他们拿人当药材，我能装不知道？”
“可能不止青崖镇。”
“我也这么想。”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如果这是开头，那后面一定还有更大的场子。藏书的，教人的，动手的……一层一层，不会断。”
楚绾没动，只是盯着药囊看了会儿，“你刚才看那页纸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别的？”
“有。”齐昭摸了摸眼角，“那空缺的地方，像是故意留的。不是随便撕的，是挑准了位置下手。就像……怕人看见那一部分的内容。”
“所以那一部分才是关键。”
“很可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猜上面写的不是怎么炼，而是谁在主持。”
楚绾眼神一沉。
两人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齐昭走到墙边，拿起挂在钉子上的外衣。他翻了翻口袋，掏出一小块木牌——是昨天在废墟里捡的，半边烧焦，上面有个“药”字。
他盯着看了几秒，突然说：“这庙以前可能是药堂。”
“你说什么？”
“布局不像道观，也不像宗门。但柱子上的刻痕，还有地基的走向，跟我见过的老药铺很像。那种民间集社办的，专给穷人看病的地方。”
楚绾皱眉，“你是说，这里本来是个治病的场所？”
“有可能。”他把木牌翻了个面，“如果是，那就更说得通了。他们选这儿，不是因为偏僻，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有药气，有人气，适合养‘方子’。”
楚绾明白了，“就像种田要挑肥地。”
“对。”他把木牌收进口袋，“他们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就盯上了。”
楚绾走到院门口，望向镇外山林。晨雾还没散尽，树影连成一片灰蒙蒙的墙。
“如果这只是一个点，”她说，“那其他地方也应该有类似痕迹。藏书的，练术的，甚至……失败的试验品。”
齐昭走到她身边，“我们得找。”
“从哪儿开始？”
“从有药味的地方。”他说，“他们既然要用‘心象通’，就得找能感知情绪的人。这种人不多，但药铺、医馆、疗伤点……总会留下点线索。”
楚绾回头看他，“你打算一家家查？”
“不。”他摇头，“我打算让他们自己露出来。”
“怎么说？”
“他们敢在这儿动手，就不会只做一次。下次还会找类似的地方，用类似的法子。我们只要盯住这些地方，等他们再来。”
楚绾眯了下眼，“你是想设个局？”
“不算局。”他笑了笑，“就是开门，接诊，等有人上门求药。真来了，我自然看得见他心里的东西。”
楚绾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说：“你比以前敢想了。”
“以前是活着就行。”他说，“现在知道了背后有人拿刀，躲没用。”
她没接话，只是把手按在剑柄上，轻轻转了个角度。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他说，“先把铺子收拾出来。老姜头腿还没好，我来顶几天。”
楚绾点点头，“我去周围几个村子走一趟，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事发生过。”
“别一个人去太远。”
“我知道。”
齐昭转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又停下。
“还有一件事。”
“说。”
“那本书上被撕走的那一页……”他回头看着她，“它不在现场。”
“什么意思？”
“撕下来的人带走了。”他说，“说明那部分内容重要到必须随身带着，不能留在原地。”
楚绾眼神一紧。
“也就是说，”齐昭慢慢地说，“拿着那页纸的人，现在还在活动。”
楚绾的手指握住了剑柄。
齐昭没再说下去。他走进屋子，顺手把门拉上。
院子里只剩楚绾一个人站着。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地上的落叶，一片枯叶贴着她的鞋面滑过。
她低头看了一眼，忽然蹲下身，从叶堆里捡起一样东西。
是一小片纸角，焦黑卷边，上面印着半个符号。
她把它攥在掌心，站起身，朝着屋里走去。
门被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响声。
齐昭正低头整理药柜，听见动静抬起头。
楚绾走到桌边，摊开手掌。
齐昭看着那片纸，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这不是从庙里带回来的。”他说。
“不是。”楚绾说，“是刚才门外地上捡的。”
齐昭站起来，走到门口往外看。
巷子空荡荡的，只有风吹着破灯笼晃。
他回身看向楚绾，“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