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寻常的地动山摇,而是一种源自世界根基的哀鸣。
幽冥界的天空,那片由无尽阴气构成的幕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仿佛有什么无形巨口正在吞噬构成这个世界的法则。
归墟海眼的方向,原本永不停歇的轮回涡流竟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亿万年来第一次,露出了旋涡底部那深不见底的、连接着未知之地的漆黑洞口。
“归墟退潮,心魔将出,天道在收束因果,准备最终的清算了。”孟婆的声音恢复了亘古的清冷,她望向那动荡的源头,眼神复杂,“去焚天炉,那是三界唯一尚存的‘奇点’,是唯一未被天道完全掌控的锻造之地。”
孙悟空没有丝毫犹豫,金色的瞳眸中怒火与决意交织。
他向着红孩儿点了点头,那新生的少年眼中虽有不舍,却更懂大局。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缕焚世黑炎,主动融入了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之中,为他增添了一份洞悉万物本源的混沌之火。
“走!”
一声令下,残存的众人化作数道流光,撕裂动荡的幽冥空间,直奔三界禁地——焚天炉遗址。
焚天炉遗址坐落于一片被时空风暴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虚无地带。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日月,只有一座巨大到无法想象的青铜炉鼎残骸,如一尊战死的远古巨神,斜插在虚空之中。
它早已残破,炉身上布满了被岁月和法则侵蚀的裂痕,但那炉心深处,却依旧有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暗红色火光在顽强跳动。
炉前,静坐着一位无名老者。
他白发如霜雪,随意披散在肩头,身形枯槁,仅剩一条手臂,另一只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荡。
他拄着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拐杖,双目紧闭,仿佛已在此枯坐了万古。
当孙悟空一行人踏足此地的瞬间,老者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看透了星辰生灭、时空轮转的眼眸,没有丝毫波澜,只是轻声叹息,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顽石在摩擦。
“等了九世,绕了九个轮回,终于……等到了持逆命之人。”
话音未落,他抬起了自己仅存的那条手臂。
手掌摊开,一道古朴苍劲的烙印在其掌心赫然显现,那是由最纯粹的空间法则凝聚而成的两个古篆——“通臂”。
“四师兄!”赤尻马猴失声惊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眼前这位看似风烛残年的独臂老者,竟是混世四猴中执掌“移星换斗”空间法则,早已在神话中失踪了无尽岁月的——通臂猿猴!
孙悟空心中巨震,他从这老者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与自己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混沌气息。
那是纯粹的空间之力,仿佛只要他愿意,一念间便可将这片虚空折叠成一个点,或展开为无穷宇宙。
“时间不多了。”通臂猿猴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的目光落在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上,“此棒虽是神铁,却也只是凡铁。要弑神,必先铸就‘破天格’。天道之下,万物皆有其‘格’,唯有超越其上的兵器,才能伤及其本源。”
他指向那仍在跳动的炉心:“此乃上古锻造圣地,炉心尚存一丝混沌火种。唯有以我等七大圣之血共同浇灌,引动血脉中的混沌本源,再以通天道友带来的戮仙剑为引,将其‘斩断一切’的意志融入其中,方可重铸神兵。”
通天教主默然上前,将那柄煞气冲天的戮仙剑递出。
“但是……”通臂猿猴话锋一转,声音愈发沉重,“炉心火种太过微弱,仅凭血祭,不足以将其完全点燃。还需……牺牲一位大圣,以其完整的神魂与本源法则为薪柴,才能祭起这最后一道本源真火。”
死寂。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牺牲一人,成全大业。
这残酷的抉择如一座无形的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鹏魔王眼神凶戾,猕猴王眉头紧锁,赤尻马猴掐算的手指微微颤抖。
谁去死?
谁又有资格让别人去死?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道身影踉跄着站了出来。
是禺狨王。
他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胸口那道被天道神罚贯穿的伤口依旧在溢散着他的生命本源。
他笑了,笑声嘶哑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洒脱。
“我这副半废之躯,因果缠身最重,神魂已被天道法则污染,早已无力回天。用我这把废火,点燃最后的希望,最合适不过。”
不等众人反驳,他掌心光芒一闪,那枚象征着三界监察使身份的古印浮现而出。
他猛地一握,神印应声碎裂,化作七道流光,其中六道分别射向其余六大圣。
“这是我身为监察使,最后一次行使权柄,剥离你们身上被天道枷锁所缚的‘罪’。”流光融入众人体内,孙悟空只觉身上一轻,那股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监视感与压迫感骤然消失。
“若我身灭,请记得……”禺狨王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他望向孙悟空,眼中带着最后的期许与托付,“真正的齐天,不在天上,而在人心。”
话音落下,他毅然转身,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纵身投入那微弱的炉心火种之中!
轰——!
刹那间,熊熊烈焰冲天而起!
那不再是暗红的死火,而是蕴含着禺狨王毕生监察之力与不屈意志的金色神火!
焚天炉,在沉寂了万古之后,再次发出了震彻寰宇的轰鸣!
通天教主伫立炉畔,望着那熊熊燃起的祭火,神情复杂。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你们以为我是谁?截教教主?上古圣人?”
他猛地撕开胸前的道袍,露出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胸膛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片深邃的星云,星云中央,赫然嵌着一块正在缓缓搏动的青莲碎片!
那碎片散发的气息,与孙悟空体内的封印之力同出一源!
“我非生灵。”通天教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亘古的孤寂,“我是混沌父神的左心室所化。是祂为防止自己终有一日因无尽的岁月而堕落腐化,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否定之刃’。若祂固守本心,我便是忠诚的守护者;若祂化为天道,沦为秩序的傀儡……便由我,来斩祂。”
就在这时,那熊熊燃烧的祭火之中,一道缥缈的女性虚影缓缓浮现。
是玄女的残念,她被禺狨王献祭的意志所引动,将最后一段被尘封的创世记忆,投射在众人眼前。
画面中,一尊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伟岸的混沌巨神,为了规避自我意识的最终熵增与腐化,主动进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自我解离。
祂的大脑,化作了天道雏形,冰冷而公正地规划着宇宙的运行;左心室,化作了通天,保留着“否定”与“制衡”的意志;肝脏,蕴含生机,化作了女娲,负责创造与修补;肺部,司掌呼吸与能量交换,化作了归墟,吞吐着宇宙的废气与残骸;肾脏,过滤杂质,衍化为轮回,清洗着万物的因果。
而孙悟空体内的那块青莲碎片,正是父神的右心室——唯一一块完整保留了“自由意志”、不被任何规则束缚的本源核心!
“所以……”孙悟空喃喃自语,瞬间明悟了一切,“唯有我,能挥动这弑神之棒。因为我本身,就是父神留下的,用以打破一切僵局的……种子。”
真相大白,再无迟疑!
孙悟空第一个上前,划破手腕,金色的妖血如一道长虹,浇灌进炉火之中。
“大哥!”
鹏魔王、猕猴王、赤尻马猴……六大圣依次上前,割腕洒血。
六道颜色各异、蕴含着不同本源法则的血液汇入炉中,与禺狨王所化的祭火交融,瞬间燃起了七色焰流!
“合!”
通臂猿猴独臂结印,强大的空间法则瞬间发动,将那片广阔无垠的火域强行压缩成一团,所有的能量都朝着炉心中央的金箍棒汇聚而去!
杨婵此刻也已觉醒了前世身为星辰女神的宿慧,她双手高举,引动了深藏于这片遗址废墟中的三十三重天残阵。
刹那间,周天星斗共鸣,亿万星辉跨越时空而来,化作最纯粹的能量,助熔神兵!
金箍棒在七色神火与无尽星辉的淬炼下,寸寸熔化,又寸寸重组!
当它最终成型,从炉心缓缓升起时,已然脱胎换骨。
棒身不再是耀目的金色,而是一种能够吞噬一切光线的暗沉之金。
其上,不多不少,正好浮现出七十二道蜿蜒曲折的古老刻痕。
每一道刻痕,都仿佛记录着一段被无情湮灭的诸天文明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悲怆与寂灭之意。
孙悟空伸出手,握住了这柄崭新的神兵。
嗡——!
天地,骤然寂静。
所有声音,所有光芒,所有法则,都在这一刻被手中这根铁棒所吞噬。
九重天之上,那原本因众人逆天之举而疯狂汇聚的无边劫云,竟也在这寂静中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贯穿天际的巨大缝隙。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焚天炉上方的虚空,毫无征兆地、如水面般荡开一圈涟漪。
一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由最纯粹的法则与秩序构成的冷漠眼球,自涟漪中心缓缓浮现。
天道核心,终极监察装置!
它没有发动雷劫,没有降下神罚,而是直接启动了最高权限的指令——“全域清除协议”。
“快走!”通天教主须发皆张,他没有丝毫退缩,手持那柄在血祭中同样得到升华的戮仙断剑,化作一道逆冲的剑光,悍然迎向那只巨眼,“祂的目标是我和这炉子!”
“四师兄!”孙悟空目眦欲裂。
“记住你的使命!”通臂猿猴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他仅存的手臂猛地拍在地上,燃烧自己最后的寿元与本源,以无上空间法则强行撕开了一条通往外界的瞬移通道,“去完成……我们七个都未能完成的梦!”
通道在众人身后形成,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将他们猛地吸入。
孙悟空抱着那根沉重无比的暗金铁棒,在被卷入通道的最后一瞬,猛然回首。
他只看到,通天教主的身影在撞上那巨眼的瞬间,便如骄阳下的冰雪般寸寸崩解。
而那座承载了万古记忆与最后希望的焚天炉,连同通臂猿猴枯槁的身影,都在一道足以刺瞎神明双眼的刺目白光中,急速坍缩,最终化作一个吞噬一切的、绝对虚无的黑点。
白光如刃,切割虚空,焚天炉遗址就此化作永恒的虚无。
当所有退路与过往皆被抹去,那一棒,究竟是为了终结,还是为了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