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二模之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那么接下来的这几天重点就是心理建设。
这时候的高三就像煤气罐,稍微有一点火星子——比如老师的一句重话,或者家长的谩骂——就能引发爆炸。按照常规情况,这时候因为临近高考,班主任应该化身为把这群已经到极限的高三学生再抽几鞭子,做最后的冲刺。
但杨明宇偏不。
他答应过孙伟要搞一场派对。当然,这肯定不是那种挂着彩灯、喝着可乐的派对——如果真敢这么干,估计校长第二天就会提着刀来找他。
杨明宇选择的是一场心灵上的大扫除。
距离高考还有最后一周。这个时间节点非常微妙。知识点该掌握的早就掌握了,掌握不了的现在去死磕也来不及了。这时候拼的不再是智商,而是谁的心里能装下更多的事儿,谁又能把这些事儿倒得更干净。
周一的班会课,14班的学生们严阵以待。
按照惯例,这时候老杨应该再来一场让人热血沸腾的誓师演讲。
然而,杨明宇两手空空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既没拿卷子,甚至连保温杯都没带。他手里只抱着一个有点掉漆的饼干盒子。
“老杨,这是啥?”靠门的眼尖,第一个嚷嚷起来,“这不会是给我们发的考前营养品吧?这包装也太复古了,别是过期的啊。”
全班哄堂大笑。
“营养品?想得美。”杨明宇把铁皮盒子往讲台上一放,“这是你们高中的最后一份作业。”
听到“作业”两个字,底下的哀嚎声响起一片。
“行了行了,别叫唤了。”杨明宇摆摆手,“这份作业不用动脑子。我要你们每人拿出一张信纸,给以后的自己写一封信。”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
“给以后的自己?”林天转着笔,眼神里有着疑惑,“写什么?写彩票中奖号码?”
“你要是有那本事,穿越回去记得告诉我一声,咱俩五五分账。”杨明宇开了个玩笑,随即正色道,“写什么都行。可以写你对现在的吐槽,可以写你对大学的幻想,甚至可以骂我两句——当然,前提是以后你还记得我。”
“这封信写完之后装进信封,封口,写上名字。然后投进这个盒子里。这个盒子就是我们的‘时光胶囊’。我会替你们保管。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无论你们身在何方,无论你们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我们再把它打开。”
杨明宇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略显迷茫的脸,声音变得柔和起来。
“同学们,我知道你们现在满脑子都是分数、排名、大学。你们觉得自己除了做题什么都不会。但这封信是为了提醒你们——你们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有情感,有梦想,有除了高考之外更广阔的人生。”
“动笔吧。别把它当成作文,就当是在跟未来的那个更强大的自己聊五毛钱的天。”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这种声音在过去三年里出现过无数次,那是做题的声音,是战斗的声音。但这一次,这声音里多了一份温柔和缱绻。
林天低着头写得很慢。他想告诉以后的自己,不管有没有拿状元,别忘了那个还没写完的游戏代码,那是初心的源代码。
赵敏写得很认真,字迹娟秀。她想问问以后的赵医生,第一次穿上白大褂的时候,是不是和想象中一样神圣,有没有治好更多像兰兰奶奶那样的人。
王昊听说了也来凑热闹,这厮写得最快,一边写还一边偷笑。估计是在信里叮嘱未来的王大老板,苟富贵,勿相忘,别忘了给曾经的兄弟们发红包。
周涛此刻也趴在桌上,眉头紧锁,他在信里写道:“嘿,大神,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仗剑走天涯了?别忘了,你的剑是在高三这年磨出来的。”
半个小时后,几十封信被整整齐齐地放进了饼干盒子里。
杨明宇郑重其事地拿胶带把盒子封死,然后在上面贴了一张纸条:“14班封印之物,闲人勿动,违者必究。”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看着台下明显放松下来的学生们笑了。
“行了,作业交了。接下来的这一周没有卷子,没有排名。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吃好、睡好、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下课!”
学生们欢呼雀跃地冲出教室,仿佛高考已经结束了一样。
看着空荡荡的教室,杨明宇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搞定了小的,接下来还有一场更硬的仗要打——那就是搞定老的。
在中国式高考的现状下,家长往往比学生更焦虑。他们就像是一群守在产房外的家属,既帮不上忙,又急得团团转,这种焦虑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容易转化成压力,最后把孩子给压垮。
杨明宇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早就准备好的信纸。
他要给每一位家长手写一封信。
在这个互联网的年代,手写信这种东西,听起来不仅古老,而且效率极低。直接一个模板印刷多简单?
但教育这东西有些时候就是不能讲效率。文字是有温度的,墨水是有重量的。当一位班主任愿意为了你的孩子花费半个小时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封信时,这种诚意本身就是巨大的力量。
整整几十封信,杨明宇写了整整两天。
写到最后,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都磨出了茧子,手腕酸得抬不起来,贴了两贴膏药才缓过劲儿来。
但他没有用一句套话。
给林天父母的信里,他写道:“……林天已经是一只展翅的大鹏,这时候不需要你们再教他怎么飞,只需要告诉他,飞累了,家里的树枝永远让他停靠。”
给周涛母亲的信里,他写道:“……我知道您一直担心他的未来。但请相信,这孩子骨子里有一股侠气。这股气比分数更珍贵。这几天别问复习情况,多给他做顿红烧肉。”
给苏晓蔓父亲(苏副市长)的信里,他写得不卑不亢:“……在考场上,她是战士;在家里,她只是女儿。请卸下您的威严,给她一个父亲最朴素的拥抱。这比任何保驾护航都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