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格纳库内的空气凝固了数秒，只剩下机械冷却的嗡鸣和龙飞粗重的喘息。
苏瑶最先反应，她的冷静如同一剂稳定剂。“卡琳娜，全面检查‘暴龙’训练机的能源核心和神经接口单元，记录所有异常数据流。艾丽西亚博士，你需要医疗评估吗？”她语气迅速而条理分明，目光扫过灵幻星人略显苍白的脸。
艾丽西亚轻轻摇头，指尖仍按着太阳穴，声音比平时更轻软：“无需医疗介入。只是…短暂的超载共鸣。我需要静息片刻。”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龙飞，那复杂眼神中的探究未褪，却多了几分谨慎的理解，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极其危险又珍贵的易碎品。
卡琳娜已经行动，机械臂接入控制台，眼中数据流闪烁：“收到。优先排查接口过载烧蚀可能。能量读数峰值记录已保存，频谱分析需额外计算资源。异常类型：高烈度，未知，与驾驶员情绪波动高度关联。建议对驾驶员进行生理及神经学深度检查。”她的话依旧直接，将刚才的惊险失控完全定义为待分析的技术问题。
龙飞挣扎着从连接舱完全坐起，太阳穴抽痛和精神虚脱让他一阵眩晕。他避开艾丽西亚的目光，也避开苏瑶审视的眼神，内心的羞耻与愤怒交织沸腾。他就像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不仅伤己，还会伤人。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龙飞，”苏瑶转向他，声音放缓，但依旧理性，“刚才的情况是意外，但也提供了宝贵数据。你的神经系统的确与常人不同，能量反应模式独特。这无关对错，只是我们需要面对的事实。你需要休息，补充能量。接下来的训练计划需要调整。”
她递来一张薄薄的银色卡片：“这是你的身份凭证，已激活基本权限。餐厅在b-7区域。去吃点东西。卡琳娜和我需要处理后续。”
龙飞沉默地接过卡片，指尖冰凉。他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些能看透他虚弱与失控的人。他点了点头，甚至未发一语，脚步虚浮地走出格纳库，将那些复杂的目光和未解的疑问暂时甩在身后。
走廊里，人工循环系统吹出的微风让他稍清醒些。根据刚获取的基础方位知识和随处可见的指示光带，他艰难辨认方向，朝b区移动。“银色曙光号”内部庞大如小型城市，各种穿着不同制服的成员来来往往，有些种族特征明显——皮肤覆盖细鳞的、头顶敏感触须的、身形异常高大或娇小的。龙飞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他感觉自己像闯入精密仪器的粗野异物，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b-7区域大门滑开，一股复杂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
食堂大厅宽敞异常，挑高惊人，穹顶模拟着柔和自然光。数以百计的用餐区域散布其间，不同种族成员按各自习惯聚集。有的坐在标准桌椅前，有的漂浮在特制力场圆盘上，甚至还有几个浸泡在充满浅绿色液体的透明隔间内，通过吸管摄取食物。
龙飞站在门口，一瞬间茫然。这里的喧嚣和生机与他内心的死寂压抑形成鲜明对比。他握紧口袋里的身份卡，强迫自己走向一个看起来是统一取餐区的长长柜台。
柜台后方是琳琅满目的食物，许多他根本无法辨认。一些冒着气泡的胶质物、闪烁微光的肉排、还在轻微蠕动的植物根茎、以及各种颜色诡异的糊状物。空气中混合着香料、熟肉、某种臭氧似的清新剂以及难以形容的外星生物气息。
他看到一位似乎是人类的船员拿起托盘，在某个窗口刷了下腕部仪器，一份标准配餐自动送出。龙学着他的样子，找到一个人少的窗口，迟疑地将银色身份卡在识别器上晃了晃。
“嘀。权限确认。新识别码：龙飞。标准餐配给已授权。请选择偏好：高蛋白\/高纤维\/能量补充\/基础营养\/流质。”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龙飞看着选项，犹豫了一下。他需要恢复体力：“高蛋白。”
“收到。请取餐。”
柜台下方开口处，一个托盘推出，上面放着几个密封容器。主菜是一大块烤制焦黄的肉类，旁边是某种压缩谷物和一团绿色的蔬菜泥状物，还有一杯清澈液体。
他端起托盘，转身寻找空位。大部分桌子都有人，他不想与任何人接触，只想找个角落尽快吃完离开。目光扫过大堂，最终落在一个靠近巨型观景窗的相对僻静角落。那里只坐了一个人，背对着他，似乎也在独自用餐。
龙飞低着头快步走去，在离那人几个座位远的地方坐下。他试图打开密封食物容器，但光滑外壳没有任何明显开关。他用力掰扯，容器纹丝不动，反而因虚弱状态和焦躁心情，手指一滑——
“啪！”
那杯清澈液体容器被打翻，液体泼洒出来，溅到旁边那人的手臂和桌面。
“啧！”一个不悦的、带着明显傲慢语调的声音响起。
龙飞心头一紧，抬起头。
被他打扰的，是一个穿着高级军官学员制服的年轻男子，肤色是长期处于低重力环境的苍白，头发一丝不苟，面容英俊却带着刻薄的优越感。他正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被溅湿的袖口，眉头紧皱，看向龙飞的眼神充满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轻蔑。
“哪来的泥腿子？”学员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刺耳，“连基本的多功能食盒都不会用？基础生存训练都没完成吗？”他的目光扫过龙飞身上没有任何军衔标识的普通训练服，以及那明显因疲惫和先前冲击而显得苍白狼狈的脸，鄙夷之色更浓。“还是哪个边远殖民地刚挖出来的‘古董’？‘曙光号’的安检标准真是越来越感人了。”
周围几桌的人注意到动静，投来好奇或看热闹的目光。低低议论声响起。
龙飞身体瞬间绷紧。羞辱感如毒液窜上心头，混合着原本压抑的愤怒和挫败。他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太阳穴悸痛加剧，体内那股虚弱的炽热感似乎有重新点燃的趋势。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在这里失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却依旧沙哑僵硬：“…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那学员嗤笑一声，将擦手的餐巾扔在弄脏的桌面，动作充满侮辱性，“弄脏了我的制服，一句轻飘飘的‘不是故意的’就完了？知道这是什么面料吗？知道送洗一次需要多少贡献点吗？看你这样子，恐怕连贡献点是什么都还没弄明白吧？”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龙飞，试图用身高和气势压迫：“听着，菜鸟，或者不管你是谁。在这里，要懂得规矩。离我们这些正经军官学员远点，免得自找麻烦。”他特意强调了“正经”两个字。
龙飞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火在胸腔燃烧，几乎要冲破压制。他甚至能感觉到指尖有微弱灼热感在凝聚。只要一点，只要一点点情绪推动……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而略带冷硬质感的女声插了进来，打破紧绷气氛。
“塔里斯学员。b级合成纤维混纺制服，标准配给品，非私人定制。清洁费用计入日常维护配额，无需额外贡献点。你的指控不成立。”
是卡琳娜。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一只手里拿着能量棒似的食物正在咀嚼，另一只手的机械手指尖闪烁微光，显然刚快速调取了数据。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像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技术参数。
那位名叫塔里斯的学员脸色一下子难看至极，被当众拆穿让他窘迫又恼怒：“瑞德！这里没你的事！你这个只知道摆弄螺丝的……”
“此外，”卡琳娜完全无视他的怒火，继续用平直语调说道，目光转向龙飞打翻的液体和还在桌上的密封食盒，“多功能食盒开启需指尖按压侧面感应区。标准设计。能量饮料成分为电解质与快速葡萄糖，无腐蚀性，对皮肤及合金桌面无损害。你的过度反应缺乏逻辑基础。”
塔里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周围传来几声压抑嗤笑。他狠狠瞪了卡琳娜一眼，又用阴鸷目光剐过龙飞，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身大步离开时手背状似无意地轻贴了一下椅底，留下微型追踪贴。贴纸边缘“哒”一声弹起，像锁定猎物。留下了狼藉的桌面。
龙飞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掌心已被掐出深深印子。那股险些失控的灼热感慢慢褪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卡琳娜走到桌边，机械臂伸出，指尖变形出微小吸口，迅速将洒出的液体清理干净。然后她拿起龙飞那个密封食盒，在他的注视下，用手指在侧面某个几乎看不见的纹路上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食盒盖子弹开，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食物。
“基本操作手册，饮食篇节。”她说完，将食盒放回龙飞面前，又补充了一句，像在做技术总结，“塔里斯·凯诺。家族在资源管理部有一定影响力。性格参数：虚荣，傲慢，攻击性倾向显着。建议保持距离，避免非必要交互。性价比过低。”
说完，她也不再理会龙飞的反应，拿着没吃完的能量棒，转身走向另一个出口，仿佛刚才只是顺手处理了一个小小的系统故障。
龙飞独自坐在原地，看着面前打开的食物，又看了看卡琳娜消失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在那片被塔里斯扔下的、皱巴巴的餐巾上。
食堂依旧喧嚣，各种奇异气味和声音充斥四周。他拿起餐具，沉默地开始进食。味道很陌生，机械地填饱肚子。
刚才的一幕，与其说是风波，更像是一根刺，精准扎进他敏感而脆弱的神经。这里的一切，从最高深的神经科技到最基础的日常生活，都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的“不同”和“格格不入”。仇恨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这种无处不在的隔阂和轻视而变得更加尖锐。
他吃得很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无所适从的地方。
但在离开前，他还是记住了那个名字。
塔里斯·凯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