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识别超大型物体接近!三个标准时后接触!”
那急促的电子合成音像是一盆冰水,哗啦一下浇灭了刚刚因为 Scrap-7 苏醒而升起的一点点暖意。空气瞬间又绷紧了,压得人喘不过气。刚刚挖出来的“终末之眼”的线索还烫手,这又来了个不明不白的大家伙?墨衡老爷子那双看星星的眼睛里寒光一闪,原本有点佝偻的背脊不易察觉地挺直了,一股子久居上位的威严感自然而然就散发出来,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启动全域静默模式,把所有不必要的能量泄露都给老子掐了!所有能用的观测阵列,全部给我对准那玩意儿,我要知道它是什么来路,连它身上有几个螺丝钉都最好看清楚!”老爷子的命令又急又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脚下的“序站”像是从打盹儿中被惊醒的巨兽,悄无声息地调整着姿态,所有不必要的灯光熄灭,能量波动被压到最低,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林栀使劲咽了口唾沫,把心里那股不安强压下去,看向墨衡:“是‘学习者’那鬼东西留的后手?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盯上咱们了?”
“说不准。”墨衡死死盯着主厅中央迅速构建起来的实时星图,那玩意儿比最高清的投影还逼真。只见星图边缘,一个巨大到让人头皮发麻的阴影,正慢悠悠地、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挤进视野。那鬼影子轮廓模糊不清,边缘还在不停地扭曲、蠕动,像个活物,把周围星域那点微弱的光线都吸了进去,看着就邪门。“能量特征完全对不上号,结构也他妈不是已知任何文明的路子。它看起来……就像一团自己会动的星云,或者一个长了腿的黑洞事件视界,真他娘的活见鬼了。”
三个标准时,平时觉得挺长,这会儿感觉就跟眨了几下眼似的,嗖一下就过去了。
那庞大的阴影最终在“序站”防御圈最外围停了下来,像一块巨大的、不祥的幕布挂在那儿,体积大得离谱,把“序站”本身都衬得有点渺小了。它就这么停着,不动,也不吱声,没有攻击的迹象,连个最基本的通讯请求都没发过来,只是静静地待在那儿,散发着一种让人心慌意乱、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能量波动,像是一种无声的炫耀,又或者是一种极致的漠视。
“序站”里面,所有能动的武器系统都在暗中调整好了射击诸元,能量屏障开到了最大功率,连过道里的应急灯都透着一股杀气。可没人敢先开第一枪。这种完全未知带来的压力,比明刀明枪干上来还他妈折磨人,每一秒都像在针尖上跳舞。
就在这让人窒息的僵持中,那庞大阴影的表面,突然像水面被投入石子一样,荡起了一圈圈涟漪。接着,一个相对于本体来说堪称“小巧”(虽然也有护卫舰大小)的梭形飞行器,像条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分离出来,轨迹精准得吓人,不偏不倚地朝着“序站”标注出的对接港口滑行过来。
它照样没发任何识别信号,但那飞行姿态,从容得像是回自己家车库,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劲儿。
“放它进来。”墨衡眯着眼琢磨了几秒钟,下了指令,“把港口的隔离力场给我开到最大功率,所有炮口都给我瞄准它,苍蝇都不准放出去一只!但没有我的命令,谁他妈也不准开火!”
他倒要看看,这装神弄鬼的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梭形飞行器顺利进港,稳稳停靠在指定泊位。嗡的一声轻响,港口区域瞬间被一层厚重的、半透明的能量力场彻底包裹起来,把它和“序站”其他部分隔得严严实实。
在无数隐藏的炮口和监控探头的注视下,那飞行器的舱门,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缓慢,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没有想象中荷枪实弹的士兵,也没有张牙舞爪的异形怪物。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人形的东西?
他(暂且用“他”吧)穿着一身像是流动的暗金色液态金属做成的贴身衣服,把修长挺拔的身材勾勒得一清二楚。脸上罩着一层柔和的光,看不清楚具体长相,但给人一种超越了男女老幼、特别“完美”的中性感。他走起路来不紧不慢,轻松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最扎眼的是他那双“眼睛”——那根本不是什么生物的眼睛,而是两团缓缓旋转的、缩小的星河一样璀璨的光晕,深不见底,好像藏着无穷无尽的智慧和漫长到可怕的岁月。
他站在空荡荡的港口,那星河般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防御设施和藏着掖着的武器,最后,穿透了隔离力场,精准地落在了远程监控屏幕后的墨衡和林栀身上。
一个温和、清晰、直接在他们脑子里响起的声音,没有一点延迟地传了过来:
“向坚守秩序的守望者,以及……搅动命运的变量,致以问候。”
他不仅知道墨衡是“守望者”,居然……还知道林栀!而且用了“命运的变量”这种听起来就玄乎又贴切的称呼!
墨衡的瞳孔猛地一缩,林栀更是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咚咚狂跳。
“你是谁?”墨衡的声音透过通讯器,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在港口区域冷冷地回荡开。
那个人形生命体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意识传音依旧平稳得可怕:“我来自‘归寂之地’,你们可以叫我……引路人。”
归寂之地?又是个从来没听过的词儿!
“你想干什么?”墨衡追问,语气里的冰碴子能冻死人。
“引路人”眼中那旋转的星河光芒似乎流动得快了一丝,他转向林栀的方向:“我为滞留在此地的‘余烬’,以及它所带来的‘终末之眼’的隐患而来。同时,也为了她,”他的“目光”仿佛有重量,隔着屏幕都能感到落在林栀身上的压力,“带来一个选择。一个或许能……拯救她心中所系之人的机会。”
拯救所系之人?苏牧?!
林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收缩,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她差点就要喊出来,却被墨衡一个严厉的眼神死死压住。不能慌,现在绝对不能慌!
“说清楚。”墨衡的声音冷得像块万年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这种老江湖,怎么可能被三言两语就唬住。
“引路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他也不着急,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一团如同最先进全息投影般的光幕在他手中展开。光幕里显现的,不是什么星图数据,而是一幅动态的、让人看了就喘不过气的画面——
那是一片被粘稠、蠕动的黑暗彻底吞没的空间,无数星舰的残骸像垃圾一样在里面漂浮、分解。而在画面正中央,一小团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光芒,正拼死支撑着一个布满了蛛网般裂痕的能量屏障。屏障后面,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在疯狂地输出能量维持屏障,其中一个人的背影,哪怕再模糊,林栀也绝不会认错——是苏牧!
“这是‘永饥之主’力量污染下的一个亚空间陷阱,‘启明星’号最后的幸存者被困在里面。”“引路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非人的、却又能感受到的悲悯,“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林栀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破了皮肤,传来细微的痛感,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的哽咽和冲出去的冲动。她不能乱,乱了就全完了。
“你能救他们?”墨衡的问题直接戳中心脏,冷静得近乎残酷。情绪解决不了问题。
“我无法直接干预。”“引路人”摇了摇头,那星河眼眸中光芒流转,“‘永饥之主’的力量是宇宙层面的顽疾,任何直接的对抗都可能引发无法预测的连锁崩塌。但是……”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栀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变量’可以。在某个关键的命运节点,以正确的方式,‘变量’的力量足以撬动看似注定的结局,创造奇迹。而我,可以提供那个‘节点’的坐标,以及……安全抵达那里的路径。”
“代价是什么?”墨衡毫不客气,直指核心。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道理他比谁都懂。
“引路人”手中的光幕悄无声息地消散了,他眼中旋转的星河变得愈发深邃,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代价是,在解决了此地‘余烬’的麻烦之后,她需要随我前往‘归寂之地’。”他看向林栀,声音里混合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和沉重的宿命感,“那里,有她必须面对的真相。也是关于你的起源,关于‘普罗米修斯协议’背后隐藏的一切,关于……‘创始纪元’那段被刻意抹去的……叛离之事的答案。”
叛离?!
这两个字像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林栀的脑海里,炸得她一片空白!协议追寻的起源,那份被她视为使命和根源的力量……难道并非荣耀的传承,而是一场……背叛的遗产?!
连墨衡老爷子的眉头也死死锁紧了,显然,这“引路人”的话,触及到了连他这个“守望者”都未必完全清楚的、被尘封的绝密。
港口区域陷入了一种死寂。一边是苏牧和战友们命悬一线的残酷现实,一边是关乎自身根源和可能波及无数宇宙命运的未知真相与沉重承诺,再加上身边还有个不知道啥时候会炸的“余烬”……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矛盾,所有难以估量的后果,在这一刻,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了林栀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引路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完美的雕塑,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抉择,仿佛一个早已布好局的渔夫,正看着鱼儿在诱饵边徘徊。
而在他那双如同宇宙般深邃的星河眼眸最深处,无人能够察觉地,掠过一丝极其隐秘的、与“学习者”那种纯粹冰冷的计算感截然不同,却同样深不见底、难以揣摩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