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带着一丝清冽的寒意，程妍正裹在温暖柔软的被衾里，睡得香甜，梦里似乎还在盘算着零食铺子的新品定价。
“小姐，小姐，快醒醒，时辰不早了！”
青黛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同于往日的急切和隐秘的兴奋，轻轻将她摇醒。
程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看着床榻边眉眼含笑的青黛。
窗外天色尚且灰蒙，远未到她平日起身的时辰。
“青黛……怎么了？是铺子里出什么事了？”
她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下意识地便往坏处想去，毕竟平日里青黛绝不会在她安睡时如此打扰。
“没有没有，铺子好着呢，”
青黛连忙安抚，手上动作却不停，利落地将床幔挂起，又转身去端来了温热的洗脸水，“小姐快起身梳洗吧，今日有要紧事呢。”
程妍被她半扶半拉地弄到梳妆台前坐下，依旧一头雾水。
铜镜里映出她睡眼惺忪、云鬓微乱的模样。
青黛拿起温热的湿帕子轻柔地为她净面，然后执起象牙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如瀑的青丝。
梳齿划过头皮，带来舒缓的按摩感，程妍舒服地眯了眯眼，混沌的脑子渐渐清醒。
梳着梳着，程妍忽然觉得不对劲。
青黛今日绾发的手法，不再是嫁入谢家后一直梳的、代表已婚妇人的发髻，
而是变成了未出阁少女常梳的、更为灵巧活泼的样式，发间点缀的珠花也清新淡雅，与她往日作为谢家少夫人的稳重打扮大相径庭。
“等等，青黛，”
程妍抬手轻轻按住青黛忙碌的手，疑惑地看向镜中的她，“这……这不是妇人发髻，你是不是梳错了？”
青黛抿嘴一笑，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的好小姐，没错！今天可是您的生辰啊！老夫人、国公爷和夫人特意交代了，要给您好好打扮，换回姑娘家的装扮呢！”
“生辰？”
程妍怔住了，是这具身体原主的生辰没错，可……那又怎样呢？
在她的观念里，生日从来不是什么需要大张旗鼓庆祝的日子。
上辈子便是如此，穿越后这半年更是忙于生存和发展，早将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看着镜中逐渐变得陌生的、娇俏灵动的少女模样，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当她被青黛精心打扮完毕，穿着一身簇新的、绣着折枝玉兰的鹅黄色衣裙，懵懵懂懂地被引到前院饭厅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更是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只见饭厅里，谢老夫人端坐上首，谢国公和谢夫人分坐两侧，桌上已摆好了几样精致的小菜。
正中间则放着一只大大的青花瓷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汤色清亮的长寿面，上面还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并点缀着几根翠绿的青菜。
三位长辈皆面带慈祥温暖的笑容，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这阵仗……是特意来给她过生日的？
程妍一时呆在了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从未经历过这样“全家总动员”只为给她庆生的场面。
父母忙于工作，她的生日常常只有爷爷奶奶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和一碗加了蛋的面，后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有时甚至都会忘记。
这种被全家人郑重其事放在心上的感觉，让她心头酸涩，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
“傻站着做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谢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动作自然亲昵，他的下巴朝桌上那碗面点了点，“快去尝尝，这可是你义母亲自下厨，给你做的长寿面，就等着你呢。”
“义母？” 这两个字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程妍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她更加疑惑了，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搜索原主的记忆碎片——是她还没完全融合接收所有的记忆吗？
怎么她不记得原主还有一位义母？
难道是程国公府那边的亲戚？
可看谢夫人那温柔期盼的眼神，又分明是对着她来的。
程妍依旧歪着头，用充满困惑的眼神看向谢瞻，那模样活像一只迷路的小鹿，大有一种“不弄清楚缘由绝不动筷子”的执拗。
谢瞻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笑了笑，目光转向了坐在一旁的谢夫人。
谢夫人会意，优雅地站起身，缓步朝程妍走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常服，更显雍容温婉。
她伸手轻轻拉起程妍微凉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心中更生怜爱。
她将程妍带到餐桌旁，扶着她在那碗长寿面前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了她身侧的凳子上，柔声道：“面是我做的，手艺可能比不上你铺子里的大厨，但也是义母的一片心意。妍妍快尝尝好不好吃？我们先吃饭，边吃边聊，再不吃，这面可就坨了，辜负了这好汤头。”
听到谢夫人再次自称“义母”，又联想到今日特意换回的女儿家发髻，以及谢瞻昨夜隐约的暗示，程妍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包裹了她，让她鼻尖发酸。
她不再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拿起筷子，低下头，安静地、一口一口地开始吃那碗面。
哪有什么不好吃的可能？
这碗面或许味道寻常，但却是程妍上下两辈子，第一次有“母亲”亲手为她做的长寿面。
面条柔韧爽滑，汤底鲜美，荷包蛋火候恰到好处，每一样都普通，却又每一样都珍贵无比。
她想起上辈子，父母总是忙碌，将她丢在爷爷奶奶家，可爷爷奶奶身边还有叔叔一家的孩子，在孙子和孙女之间，自然有所偏颇。
她虽然不至于少吃少穿，但那种被忽视、永远是“次要”的感觉，贯穿了她整个童年。
回忆里满是苦涩的羡慕，羡慕弟弟有父母时刻陪伴，羡慕弟弟可以肆意撒娇不懂事。
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程妍强忍着，不让它们掉进碗里，只是加快了吃面的速度，直到将最后一根面条、最后一口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仿佛这样才能将这份突如其来的、厚重的温暖牢牢地锁在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