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暖意和方才的热闹随着嫔妃、皇子以及宫人的鱼贯退出，安静下来，只余下熏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太后抱着允堂，脸上的慈爱笑容淡去几分，转而换上了凝重。她轻轻拍抚着怀中小孙子，目光投向坐在下首的南烁。
允堂吃饱喝足又被皇祖母抱着，舒服得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盖下来。
太后看着时辰，午膳快备好了。她挥了挥手，示意侍立在侧的徐嬷嬷等人也退下。徐嬷嬷会意，立刻领着殿内仅剩的几名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合上了厚重的殿门。
殿内彻底只剩下母子（祖孙）三人。
太后抱着允堂，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指尖温柔地划过他细嫩的额头。
良久，她才重新抬起眼，眼神看向南烁，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沙哑。
“皇帝，”她直接切入核心，“哀家今日叫你来，除了想看看堂儿，也是想再问个明白。你……你的身体，太医院那边，真的……无解了？除了堂儿，此后再无可能……”
南烁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迎上母亲探究而忧虑的目光，没有回避，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平稳，敲落在寂静的殿中。
“是。母后。那药……来自苗疆深处，歹毒非常。太医院院正及几位国手反复会诊，药性虽已解了大半，但……伤及根本，已绝了子嗣之望。”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儿子确认，太后的身体还是晃了晃，脸上血色褪去几分。
她闭了闭眼，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和痛惜的哀叹。“唉……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她紧紧抱着怀中的允堂。
“幸好……”太后重新睁开眼，眼神复杂地落在允堂熟睡的小脸上，那目光里有庆幸，有后怕，“幸好你子嗣虽不算繁茂，却也已有数人。太子、承瑜、还有几个小的……也算够了。”她顿了顿，语气带上冰冷的嘲讽，“不若……恐怕便如了那些人的愿吧。”
南烁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薄唇紧抿，下颌线绷紧。他明白母亲的意思——那些人处心积虑下毒，首要目标恐怕就是让他绝嗣，彻底动摇国本。
如今虽未能完全如愿，但结果也算“差强人意”。他放在膝上的手，骨节因紧握微微泛白。
太后的目光再次柔和下来，落在允堂脸上，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说起来，哀家这堂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啊。”她轻轻用指腹碰了碰允堂红润的小脸蛋，“你所中的那药，霸道至极。按理说，他……本不该有机会来到这世上。”
南烁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儿子身上，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浓烈的情绪——庆幸、复杂、难以言喻的珍视。
他点了点头，声音涩意。
“是。母后所言极是。当时……后宫并非无人有孕。贤妃、还有两个位份低的……但都未足两月，便都滑了胎。无论太医院如何施针用药，小心保胎，都留不住。朕……也未曾想到，丽妃腹中的允堂，竟能如此顽强。”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声音压低阴沉下去，带着冰冷的寒意。
“那些人……恐怕至今还在疑惑，他们的药为何在堂儿身上失了效。他们或许以为……那药，是没用。” 冰冷的笑意浮现上南烁嘴角。
允堂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幕后黑手最响亮的耳光，也是他手中一张未曾预料的底牌。
太后抱着允堂的手臂紧了紧，她看着儿子眼中那熟悉的、属于帝王的冷酷算计，心中了然。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宫廷倾轧和无奈。
“罢了……事已至此。堂儿福大命大，是上天垂怜我南朝。皇帝，你……心里有数就好。这孩子，你务必……”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眼神中的凝重和嘱托，南烁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怀里的南允堂似乎被大人低沉的话语惊扰，小眉头蹙了一下，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梦呓，小手动弹了一下，无意识地抓住了太后垂落的一缕发丝。
这小小的动作打破了殿内沉重的气氛。太后连忙低头，脸上重新挂上慈爱的笑容，轻轻拍抚着襁褓。
“哦哦，堂儿不怕，皇祖母在呢……”她小心地将发丝从婴儿的小手中抽出来。
南烁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看着母亲和儿子之间那温馨的画面，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站起身，走到太后身边，低头看着允堂重新安稳的睡颜，低声道。“母后放心。堂儿……是朕的福星。他的安危，朕自有计较。”
殿门外适时传来徐嬷嬷恭敬的请示声。
“太后娘娘，陛下，午膳已备好了。”
“传吧。”太后恢复了平日的雍容，对着门口吩咐道，又转头对南烁说，“皇帝，留下陪哀家和堂儿用膳吧。”
“是，母后。”南烁应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熟睡的儿子。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暗涌的波涛，只有这对母子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