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一盏接一盏熄了，只有主控台的屏幕还亮着，倒计时安静地跳动。我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数据流滑过时的微温。江逾白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掌心的硬币边缘硌着皮肤，那枚我亲手打磨的铜片，此刻正贴着他的体温。
我没动，他也没松开。
直到警报声彻底平息，系统界面转为深蓝，他才缓缓抽出手，把硬币轻轻放回我手心。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门口。门开的瞬间，风灌了进来，带着潮湿的土腥味。
我知道他在等我跟上去。
我攥紧硬币，迈出门槛。雨已经下了起来，不是淅淅沥沥的那种，而是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像谁把整片天掀翻了。走廊尽头的路灯闪了两下，灭了。整条路陷进一片昏暗里，只有远处教学楼还亮着零星几盏。
我站在台阶上，没撑伞。
雨水顺着发尾流进衣领，冰得我一颤。可我没动。不是逞强，是突然不想再顺着系统的节奏走。它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打招呼、借笔记、递纸条，甚至刚才在实验室里按下确认键。每一次，它都在提醒我“任务完成”，积分涨了，进度条爬了。
可现在，我不想被安排。
我往前走了一步，踩进水坑里。水花溅到小腿，凉得刺骨。风卷着雨斜劈过来，我抬手抹了把脸，继续往前。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那熟悉的声音。
【任务触发：信任考验】
【内容：接受他递来的伞】
【奖励：解锁最终告白证据碎片】
【倒计时：持续中】
我冷笑了一下，把伞从包里拿出来，拎在手里，没打开。
雨更大了。
我走过实验楼拐角，风突然猛了一阵，差点把伞吹脱手。我下意识抓紧，脚步慢了下来。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累，是心里某个地方在拉扯——我知道他会来，就像我知道明天太阳会升起来一样。
可我想看看，这一次，是不是我先伸手。
拐过教学楼长廊时，我听见脚步声。不是远处传来的模糊回响，而是清晰的、踩在积水里的声音，一步，一步，不快不慢。
我停下。
他出现在雨幕里，手里撑着一把黑伞，衬衫已经湿了大半，贴在身上。他没穿外套，领口松着，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他走到我面前，没说话，只是把伞往我这边偏了偏。
我站在原地，没动。
伞的弧度刚好遮住我头顶，可他左肩已经完全暴露在雨里。水顺着袖子流下来，在指尖聚成水珠，滴落。
我盯着那滴水，忽然想起什么。
泳池边，他靠在池壁上，阳光照在他腰侧，湿透的泳裤勾勒出一块浅色的胎记，形状像一片枫叶。那天他递给我毛巾，说：“别着凉。”
现在，他的衬衫贴在腰上，雨水浸透布料，那块痕迹若隐若现，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喉咙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站着，伞也没收回去。
我低头，看见他鞋尖已经泡在水里，裤脚湿到膝盖。他明明可以绕路，明明可以等雨小点再走，明明——
手机突然震动。
他没掏出来，但我看见屏幕光从口袋里透出来，一闪即灭。可那一瞬，我瞥到了内容。
“LYx专属告白装置已启动，倒计时30分钟。”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眼神很静，像雨夜里没被风搅动的湖面。
“你早就知道？”我问。
他点头：“从你按下确认键那一刻起。”
“所以你现在来，是为了完成任务？”
“不是。”他声音很轻，却被雨声衬得格外清晰，“是为了赴约。”
我怔住。
赴约。
不是救援，不是解围，不是递笔记、不是送伞、不是系统提示下的“低难度互动”。是约好的，不管有没有雨，不管有没有系统，都要见的一场。
我忽然笑了下，抬手把伞柄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伞歪了。”
他没调整，反而任由我拉着，伞面彻底倾向我这边。他整个人几乎都暴露在雨里，可他没动。
“你冷吗？”他问。
我没回答，只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脉搏跳得很快，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体育课，测心率。我偷偷把手指搭在他腕上，只敢停留两秒。那时候我以为他没发现，可现在想来，他根本没动，连呼吸都没乱。
七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我抬头，雨水顺着睫毛滑下来，视线有点模糊，可我看得很清楚。
“其实你的心跳，”我声音不大，却稳稳地穿透雨幕，“我从2015年就听见了。”
他瞳孔震了一下。
那一瞬，雨好像小了点，风也停了。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水滴从伞沿落下的声音，一滴，一滴，像心跳的节拍。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又一点点亮起来。
我松开他的手腕，把伞完全推回他那边：“该你说了。”
他低头看我，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什么沉重的东西。
“林溪。”他叫我的名字，不是第一次，可这一次，像是第一次。
“我等这句话，等了八年。”
我愣住。
八年？
不是七年？
我刚想问，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擦过我脸颊，把一缕湿发别到耳后。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2015年之前，我就认识你。”他说，“小学五年级，你坐在靠窗的位置，午休时总把脸贴在玻璃上。有一次你睡着了，头发被风吹起来，扫到我胳膊上。”
我完全呆住。
“我动都不敢动。怕你醒来，发现我盯着你看。”
“后来你转学，我问了整整三个月，才打听到你去了哪所中学。”
“高中第一天，你迟到了七分钟。我坐在前排，听见门口有脚步声，抬头看见你站在那儿，头发湿了一小片，像是淋了雨。我笔尖顿了一下，写错了一个字。”
“从那天起，我开始记你出现的每一秒。”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不是笑，是释然。
“所以不是七年。”他说，“是八年。”
雨还在下，可我感觉不到冷了。
我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手腕。发圈松了半圈，我把它往下捋了捋，指尖触到一点粗糙的边缘——那是他上次帮我绑头发时，指甲不小心刮到的痕迹。
我抬头看他：“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怕你嫌我烦。”他声音低下来，“怕你只是把我当同学，当朋友，当……系统里的一个任务对象。”
“可你明明知道，”我盯着他，“我一直都在看你。”
他呼吸一滞。
“美术课做硬笔那天，你站在我身后看了很久。你以为我没发现，其实我听见了你的呼吸声。”
“食堂你不吃香菜，我记了。”
“我被老师骂那节课，你写了张纸条塞进我抽屉，字条背面画了个笑脸。”
“还有一次我忘带伞，你在楼下等了二十分钟，结果我没看见你，自己跑回去了。第二天你感冒了，却说是空调吹的。”
我一条条数着，声音越来越稳。
他站在那儿，像被钉住了一样。
“所以江逾白，”我往前一步，靠近他，“不是你一直在守护我。”
“是我一直在，听见你的心跳。”
他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像是有火在烧。
他抬手，想碰我，又停在半空。
“林溪。”他声音哑得厉害，“我现在说喜欢你，算不算，通过了测试？”
我没回答。
而是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掌心贴在我胸口。
那里，正跳得厉害。
他指尖微微发抖。
我看着他：“你说呢？”
他没再问，只是把伞往旁边一扔，雨水瞬间打湿他全身。他伸手将我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把我撞进他怀里。
我撞上他胸口，听见那里的声音——
砰、砰、砰。
和我的，一模一样。
他低头，额头抵住我的，呼吸交缠。
“这次，”他声音几乎贴着我的唇，“不是系统，不是任务，不是测试。”
“是我，亲口说的。”
我仰头，看着他湿透的睫毛，看着他眼底映出的我。
“那你说。”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字一句。
“林溪，我喜欢你，从2015年之前，到现在，到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