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把脸埋在沈时韫带着消毒水和淡淡血腥气的隔离服上，哭得毫无形象，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她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那只原本要推开、最终却生涩地落在她发顶的手。
这笨拙的安抚，让她哭得更凶了。像是要把刚才那几个小时里积攒的所有恐惧、无助和绝望，都通过眼泪发泄出来。
沈时韫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抱着，掌心下是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毛茸茸的短发。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她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窗外逐渐清晰的鸟鸣。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向暖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小声的啜泣。她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得更深，闷声闷气地说：“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
沈时韫低头，只能看到她发红的耳尖和一小截白皙的后颈。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带着通宵未眠和刚刚经历一场虚惊后的沙哑：“没关系。”
他顿了顿，似乎想问她怎么在这里，但最终只是说：“你先松开，我身上不干净。”
向暖这才反应过来，他刚从隔离区出来。她赶紧松开手，后退一步，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脸，眼睛和鼻子都红彤彤的，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兔子。
沈时韫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脱下身上的隔离服，扔进一旁的医疗废物垃圾桶，露出里面蓝色的手术洗手衣。洗手衣的领口微微敞着，能看见一小段清晰的锁骨，和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向暖张了张嘴，想问“你没事吧？”，又觉得这问题多余，检测结果都出来了。想问“你害怕吗？”，又觉得不符合他的人设。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沈时韫看着她那副想关心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不用。”他抬手，用指关节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我回办公室休息一下就好。”
他转身朝办公室走去，脚步略显沉重。向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条生怕被主人丢弃的小尾巴。
回到那间熟悉的、堆满书籍和资料的办公室，沈时韫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靠在办公桌边慢慢喝着。向暖则拘谨地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沈时韫放下水杯，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一晚上没睡？”
向暖老实点头，想起昨晚那条石沉大海的微信，心里又有点泛酸，小声嘟囔：“我给你发消息你都没回……然后就看到医院的短信了……”
沈时韫闻言，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手机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他插上电源，等待开机。屏幕亮起，果然看到了向暖那条“小太阳断电”的通知，时间显示是在他进入手术室后不久。
他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几秒，又抬眸看向门口那个眼睛红肿、一脸倦容却强打精神的姑娘。她是因为联系不上他，又收到那条短信，才吓得半夜跑来的？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底漾开一圈涟漪。
“手机没电了。”他解释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淡，但似乎少了些往日的冰冷。
“哦……”向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原来是这样，不是不想理她。
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心情，此刻放松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向暖淹没。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生理性泪水。
沈时韫看着她强撑的样子，开口道：“你今天，不是要出发？”
向暖猛地抬头，这才想起特种部队选拔这回事！看看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集合时间早就过了！
“完了完了！”她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摸手机，“我忘了请假！连长肯定急死了！”
她刚找到手机，沈时韫却走了过来，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机屏幕。
他的手带着刚握过水杯的微温，指节修长有力。向暖愣住了，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已经让陈主任帮你联系过部队了。”沈时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无波，“说明了情况，替你请了假。选拔集合时间，推迟到明天中午。”
向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他帮她请了假？还让选拔推迟了？他怎么做到的？
沈时韫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淡淡道：“陈主任和你们军区总院的领导有些交情。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向暖知道，这中间肯定没那么简单。能让严格的军事选拔为她一个人推迟，沈时韫……他是不是动用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关系？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感激，有惊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被珍视的感觉。
“谢……谢谢……”她讷讷地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现在，”沈时韫收回手，目光扫过她疲惫不堪的脸和依旧有些红肿的脚踝，“你需要休息。回招待所，睡觉。”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是医生对病人的那种权威。
若是平时，向暖可能还会插科打诨几句，但此刻，她只是乖乖地“哦”了一声。经历了一夜的精神煎熬，她的确快要撑不住了。
“那我……先回去了？”她小声说，脚步却没动，眼神还黏在沈时韫身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恋。
沈时韫看着她那副样子，沉默了一下，走到衣架旁，拿起自己的外套递给她：“穿上，早上凉。”
向暖接过还带着他淡淡气息的外套，心里那点暖意瞬间爆棚。她穿上宽大的外套，袖子长出一大截，把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只露出一张小小的、带着倦意的脸。
“我送你下去。”沈时韫说着，率先走向门口。
“不用不用！”向暖连忙摆手，“你累了一晚上，赶紧休息！我自己能行！”
沈时韫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一眼，没再坚持：“到招待所发消息。”
“保证完成任务！”向暖下意识立正，又扯到酸痛的肌肉，龇了龇牙。
看着她穿着他的外套，笨拙又努力地保持精神的样子，沈时韫眼底那丝极淡的柔和再次浮现。他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去吧。”
向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走出医院大门，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向暖裹紧了身上带着沈时韫气息的外套，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带着晨露和植物的清新味道，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交织在一起。
她拿出手机，给沈时韫发了一条消息：【已安全上车，沈医生你也快点休息！】后面跟了个睡觉的表情。
这一次，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嗯。】
看着那个简单的“嗯”字，向暖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她知道，对于沈时韫来说，这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最大程度的关心和回应了。
回到招待所，她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无比沉，连梦都没有。
而医院办公室里，沈时韫却并没有立刻休息。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手里拿着那个已经恢复电量的手机。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国外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他转身，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那个被向暖强行塞过来的、刻着医学名言的保温杯上。杯盖边缘，似乎因为经常使用，有了些许磨损的痕迹。
他走过去，拿起杯子，指腹轻轻摩挲着那行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