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浊的寂烬海空气涌入肺叶,带着熟悉的腐蚀性与能量辐射,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诡异的甘甜。
四人——严格来说是五人,加上新脱困的苏言——从那道强行撕裂的、极不稳定的空间裂缝中踉跄跌出,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黑色岩地上。
身后的裂缝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剧烈闪烁了几下,便彻底弥合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将那令人绝望的死寂与规则压迫彻底隔绝。
短暂的死寂。
只有粗重得如同风箱拉扯般的喘息声,以及身体砸落地面后的痛苦闷哼。
雷擎第一个挣扎着半跪起来,重枪依旧紧握在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一片陌生的、布满嶙峋怪石和稀疏发光苔藓的寂烬海丘陵地带,暂时未见明显威胁。
他肌肉紧绷、眼神锐利,丝毫不敢放松。镜狱的经历让他对这片死亡禁地处处戒备。
林红袖忍痛坐起,检查自己和同伴状况,尤其关注纪川。
沈青衣立刻扑到纪川身边。少年躺地闭目,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伤口边缘仍有灰白冰晶蔓延,散发死寂气息。
苏言的引导暂时平复了他体内冲突的能量,但也导致他极度虚弱、意识沉寂。
沈青衣带哭腔呼唤,输入灵力却效果甚微。
“别浪费力气。”苏言冷静的声音响起。她站直身子,身形单薄却眼神明亮,充满智慧与平静。
她蹲下身,以灵觉感知纪川状况:“他身体灵识透支过度,引导三种力量反噬极大,但至少撑住了第一步。现在外力干预可能破坏平衡。”
她目光扫过纪川右眼,神色复杂。
沈青衣仍担心伤口,苏言摇头:“规则之伤,寻常方法无效。”但她看向二人,眼中略带赞许:“你们做得很好,能找到这里、撑到现在。”
她的目光在沈青衣和林红袖身上停留片刻,似乎瞬间便看透了她们的状态、成长以及深藏的疲惫。
老师…林红袖的声音有些哽咽,强忍着胳膊的剧痛,我们…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红袖,你的手臂,能量侵蚀叠加物理冻伤,处理不得当会留下永久性损伤。青衣,灵能枯竭,灵识亦有震荡。苏言的话语直接点出她们的问题,随即伸出那瘦可见骨、却异常稳定的手。
她的指尖再次泛起那种蕴含着古老韵味的透明波纹,轻轻拂过林红袖受伤的左臂。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林红袖只觉得一股清凉温和、却带着强大说服力的力量渗入伤口,那顽固的灰白色冰晶竟然如同遇到暖阳的积雪般,开始缓缓消融,虽然速度很慢,但那刺骨的寒意和僵直感明显减轻!受损的组织也开始焕发出微弱的生机。
接着,苏言又凌空对着沈青衣虚点几下,几道细微的透明波纹没入她的眉心与气海。沈青衣顿时感觉一股清流汇入几乎干涸的经脉,疲惫欲裂的灵识如同被温柔的手抚平,恢复的速度大大加快。
这并非强大的能量灌输,而是精准至极的、基于对能量和生命规则深刻理解的与。古灵研习者的手段,果然神妙非凡。
做完这一切,苏言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分,气息也微微急促了些。显然,刚刚脱困的她,远未恢复,每一次施展力量都是不小的负担。
老师,您…沈青衣担忧地看向她。
无妨,一点小损耗,死不了。苏言摆摆手,语气恢复了那份特有的、略带沙哑的淡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仿佛刚才那个在镜狱中爆发、言语如洪钟大吕的并非是她。
比起被关在那个铁棺材里整天被抽筋扒皮,这点消耗算得了什么。
她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沈青衣和林红袖心中同时一痛,难以想象老师这些年究竟承受了怎样的折磨。
雷擎始终保持着警戒,此刻沉声开口:苏言前辈,此地不宜久留。镜狱的动静恐怕已经惊动了某些存在。他虽未亲眼见过摄提格,但能构建的存在,其恐怖程度远超想象。
苏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四周,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能看透寂烬海的重重迷雾。说得对。‘它’虽然无法直接干涉镜狱最深层的规则,但外面的狗腿子,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她略微感应了一下方向,伸手指着一个怪石林立、能量气息相对混乱的区域:去那边,找个隐蔽处,我需要一点时间恢复,也有些事情,必须告诉你们。
没有犹豫,雷擎再次将纪川背起,众人跟着苏言,快速移动到了那片石林之中。苏言找到一处天然形成的、底部凹陷的巨岩裂缝,示意众人进入。
裂缝内空间不大,但足以藏身,岩石本身似乎有某种隔绝能量探测的特性。
暂时安全后,气氛并没有放松。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言身上。千辛万苦救出的她,身上必然背负着揭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苏言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微微喘息了几下,闭目调息了短短片刻,再次睁开眼时,那令人心安的冷静与智慧的光芒再次充盈眼眸。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能抚平焦躁的魔力,关于婉君,关于灵古之眼,关于烛龙的‘创世’计划,关于我被囚的真相…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昏迷的纪川身上,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很多事情的真相,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黑暗,也更加…荒谬。
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如何将那些沉重到足以压垮常人的真相说出来。
但在此之前,有一件东西,我必须先交给你们。
苏言说着,艰难地抬起手,那瘦削的手指在自己破烂袍服的内衬里,极其艰难地摸索着。那袍服显然也被镜狱的规则之力侵蚀得厉害,她的动作显得十分费力。
终于,她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并非什么强大的法器,也不是记录信息的晶片。
那只是一张被折叠得极其工整、却依旧能看出被反复摩挲、边缘已经起毛的…泛黄的纸张。
纸张的材质很特殊,似乎经过某种灵药浸泡,才能在镜狱那种环境下保存至今。
苏言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那张纸展开。
纸上,是几行锐利而略显潦草、却依旧力透纸背的字迹。那字迹,沈青衣和林红袖一眼就认了出来——与她们记忆中苏言老师留在灵韵斋那些惊世骇俗、被列为禁忌的研究手稿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这是苏言自己的笔迹!是她被囚禁前,或者说,是在镜狱中写下的?!
【若见此信,说明汝等已涉足过深,且我已凶多吉少。】
开篇第一句,就让沈青衣和林红袖的心猛地一沉。
【长话短说,我所究之事,远非灵韵斋故步自封之‘守护’,亦非龙渊阁狂妄愚蠢之‘掌控’。】
【婉君所疑为真,‘心扉’非门非锁,其乃‘卵壳’,孕育未知,亦或湮灭。烛龙所求,非为创世,实为窃取‘卵’中未明之力,其行无异于撬棺吮尸,自取灭亡!】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烛龙计划的极致蔑视与警告。
【‘钥匙’确为变量,然非器物,乃‘天命’与‘人为’交织之特异点。其力非赐福,实为重担,亦为唯一撬动死局之可能。】
【勿信龙渊阁之‘秩序’,其光之下,尽为冰冷奴役。亦勿全依灵韵斋之‘古契’,旧路已绝,需辟新径。】
【我所研‘古灵之法’,乃沟通万物之桥,非为驾驭,而为理解与共循。此或为一线生机。然知之愈多,愈近深渊,慎之,慎之!】
【若遇‘钥匙’,助其明己,而非控己。其所见所感,远超凡俗,其所承所载,亦远超想象。】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没有落款,只有一片暗沉的颜色,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被某种力量侵蚀的痕迹。
裂缝内一片死寂。
卵壳?窃取卵中之力?钥匙是特异点,而非器物?
勿信龙渊阁秩序,勿全依灵韵斋古契。
这封信的内容比她们所知的一切更尖锐、激进,也更危险。它撕开温情面纱,将一场可能波及世界的、“孵化”与“窃取”的恐怖博弈赤裸展现。
苏言看着她们震惊的表情,苦涩一笑,笑容疲惫而冷静。
“现在,你们明白一点了吗?”她轻弹那张重逾千钧的纸页,声音沙哑,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
“烛龙及其背后势力不在乎孵化出来的是神是魔,他们只想在壳破时抢到最肥的肉,哪怕代价是打碎整个蛋。”
“而灵韵斋一些老古董还抱着‘保持蛋壳完整’的老黄历,却不知里面的东西早已不同,或从来就不是想象的样子。”
“至于这位小朋友,”她看向昏迷的纪川,眼神复杂,“他可能就是被各方用来‘敲蛋’、‘分蛋’,或被蛋中物第一个盯上的特殊点。”
巨大的信息量与苏言残酷的比喻冲击着每个人。
苏言静静坐着,如同讲述与己无关的黑暗童话,平静抛出一个比“囚笼”更悚然的真相——他们的世界或许只是个巨大的“蛋盒”。
而一场关于“孵化”的豪赌与阴谋,早已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