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光真人走后，刑律殿内压抑的气氛才算稍稍松动。
清玄长老一派人甩袖离去，临走前，那老家伙的眼神在苏清寒和韩剑身上扫过，如同在看两个死人。
“韩剑！你太冲动了！”
一名革新派的长老终于忍不住，快步上前，须发皆张，“三座下界百年的收益，这是要挖我们的根啊！为了一个新来的弟子，值得吗？！”
“老王，闭嘴。”
韩剑还未开口，旁边另一名扛着巨斧的壮汉长老便闷声打断了他，“赌都赌了，现在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我革新派的字典里，就没一个‘退’字！”
“可那登龙试......”最先开口的王长老依旧满脸忧色，“正统派那群伪君子，肯定会不惜血本，找一个最强的弟子出来，苏小友她......”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苏清寒身上。
有担忧，有审视，也有几分藏不住的怀疑。
韩剑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苏清寒身前。
“正统派想拿资源压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以前，我们没得选，只能忍，只能退。”
“但今天，苏师妹替我们选了。”
“这一战，避无可避，他们要战，那便战！”
韩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革新派长老，声音斩钉截铁，“我信她。”
寥寥三个字，让原本还有些骚动的革新派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韩剑那张坚毅的脸，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从始至终都神情淡漠的白衣女子，心中的那点不安，渐渐被一种久违的血性所取代。
是啊，他们是革新派。
什么时候，也学会瞻前顾后了？
“妈的，干了！”扛斧的长老将巨斧往地上一顿，火星四溅，“不就是三座下界吗？输了，咱们再去抢回来便是！”
“说得对！怕他个鸟！”
...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返回黑色巨崖的山道上。
一路无言。
直到四周再无旁人，韩剑才忽然开口。
“为何要应下？”
苏清寒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淡淡道：“我不会输。”
“......”
韩剑转过头，看着苏清寒那张看不出半点玩笑的脸，沉默了半晌，忽然失笑出声。
“我倒是没看错人。”
他收敛笑意，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正统派这次下了血本，他们派出的弟子，绝非寻常之辈，境界至少也在飞升之境，你......”
“三个月的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我革新派虽不比正统派财大气粗，但只要是我能拿出来的，只要是这宗门里能换到的，功法、丹药、法宝，乃至我亲自喂招，你尽管开口。”
这是承诺。
苏清寒看着他，也停下了脚步。
她不需要丹药，也不需要法宝。
“我要更强的敌人。”
韩剑眉头一挑。
“多强？”
“化神之上。”
韩剑的瞳孔，骤然一缩。
化神之上...
岂不是飞升？
可...
观其身上的气息，不过化神之境。
如何能敌？
沉默。
良久的沉默之后，韩剑才缓缓拿出了一枚漆黑的玉简。
“这是革新派的‘黑榜’。”
韩剑将玉简递了过去，“榜上皆是宗门认定的，穷凶极恶，或是极为棘手，不适合常规手段清剿的目标。”
“每一个，都至少是飞升境。”
苏清寒接过玉简，神念探入。
一道漆黑的光幕，在她面前展开。
“堕剑仙，古尘，原青冥剑宗长老，后叛入魔道，于万魂坑炼制邪剑，屠戮生灵百万，飞升境二重”
“虚空掠食者，自天外而来的异兽，盘踞于碎星海，专以劫掠宗门商船为生，战力堪比飞升境四重。”
“血海老祖，自‘黄’字下界幽冥血海中复苏的上古魔修，妄图以一界生灵为祭，冲击更高境界，飞升境三重，麾下有血神子大军。”
......
一个个任务看下来，每一个都代表着九死一生的凶险。
苏清寒的目光，却只是平静地扫过，像是在菜市场挑拣着今日的食材。
最终，她的手指，落在了其中一条信息上。
“就这个吧。”
韩剑的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血海老祖？”
他沉声道：“幽冥血海，是他的主场，血神子大军更是无穷无尽，不死不灭，便是寻常飞升境的长老去了，也极难讨到好处，对于孤身一人的剑修而言，这是最差的选择。”
“敌人多，正好练手。”
韩剑：“......”
他不再多言，只是接过苏清寒的身份令牌，将那条任务烙印了进去。
“‘黄’字下界，正是你与正统派赌约中的三座下界之一。”
韩剑将令牌还给她，“你若能成，不只是赚取战功，更是为我革新派，清理了门户。”
苏清寒点了点头。
“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韩剑看着她，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别死了。”
“嗯。”
苏清寒应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
韩剑叫住了她，抛过来一枚剑形的玉符。
“万里传音剑符，捏碎它，我能知道你的位置。”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会去救你，但至少，能知道去哪给你收尸。”
苏清寒接过剑符，看也未看，便收了起来。
“用不上。”
话音落下，她的人，已经消失在了洞府门口。
韩剑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
玄黄界。
界如其名，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枯槁的昏黄。
风沙是此界永恒不变的主题，卷起漫天尘土，将本就黯淡的日光，遮蔽得更加稀薄。
孤云城，作为玄黄界东部荒原上，为数不多的人类城邦，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避难所。
城门口，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城内一直延伸到城外，一眼望不到头。
排队的，皆是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凡人。
他们沉默着，顶着风沙，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瓦罐或是木桶。
他们在等。
等城里每日一次的净水配给。
在玄黄界，水，比黄金更珍贵。
队伍的最前方，几名身穿简陋皮甲的城卫兵，正有条不紊地维持着秩序。
“下一个！”
一名老妇人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的瓦罐递上前，一名士兵从巨大的水车里，舀出一勺泛着浑浊黄色的水，倒进她的罐子里。
仅仅一勺。
老妇人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瓦罐抱在怀里，生怕洒出一滴，佝偻着身子，汇入旁边同样麻木的人流。
这便是孤云城每日的景象，绝望，却又带着一丝秩序井然的韧性。
就在此时，风沙之中，一个身影，由远及近，缓缓走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那人走得很慢，却很稳。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用破布蒙住口鼻，也没有在风沙中缩起脖子。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黑色长袍，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走到了城门前，排队的人群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守城的卫兵也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这人很胖，却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肥硕，而是一种略显浮肿的臃肿。
他的脸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惨白，一双眼睛，却黑得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洞。
“来者何人？！”
一名卫兵队长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厉声喝问。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卫兵队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那人不再理会他，径直走进了城门。
从始至终，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