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内，烛火通明，薰香袅袅。皇后乌拉那拉氏卸去了白日里母仪天下的雍容妆扮，只着一身常服，坐于暖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心腹太监周宁海悄步而入，低声禀报：“娘娘，内务府马德海递话进来，说林婉仪那边接下了核算的差事，这几日并无异常举动，只是按例翻阅账册，并未深究。”
皇后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道：“她倒是沉得住气。”
周宁海小心翼翼道：“娘娘，您说……她会不会是怕了，不敢查了？”
“怕？”皇后冷哼一声，放下书卷，眼中寒光乍现，“她若是那般容易就怕了，也走不到今日。华妃那般跋扈，她都敢硬碰硬，如今会怕一个马德海？她这是在观望，在寻找机会。”
她站起身，缓缓踱步：“林氏此人，看似温婉沉静，实则内里坚韧，且颇有城府。她懂得隐忍，更懂得伺机而动。本宫将她放在核算的位置上，就是要逼她出手。她若不动，本宫如何抓她的错处？她若动了，这年关采买的浑水，足以让她淹死其中。”
周宁海谄媚道：“娘娘圣明。只是……万一她真的查出了什么……”
皇后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查出来？她拿什么查？账目做得天衣无缝，货物入库有齐妃的人看着，出库分发又有时限。她孤身一人，难道还能将内务府翻个底朝天不成？就算她运气好，找到一两个错处，马德海他们是吃素的？不会找替罪羊？不会反咬一口？到时候，本宫倒要看看，她是选择息事宁人，同流合污，还是选择鱼死网破，搅得年关不宁！无论她选哪一条，都是死路！”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更何况，本宫也没指望单凭此事就能彻底扳倒她。年关事忙，皇上和太后都盯着，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本宫要的，是让她栽个跟头，损了她的名声，让皇上和太后看看，她并非那般能干贤德，也有处理不当、招惹是非的时候！更要让六宫的人看清楚，跟本宫作对，没有好下场！”
“娘娘深谋远虑，奴才佩服。”周宁海连忙奉承。
皇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景仁宫肃穆的飞檐，声音低沉下去：“华妃倒了，这后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端妃那个病秧子，敬妃那个老好人，齐妃那个蠢货……都不足为虑。唯有这个林氏，还有她身边的甄嬛，倒像是两颗钉子，扎得本宫不舒服。”
她想起皇帝对林潇潇日益明显的偏袒，甚至提升了待遇，心中那股妒火与危机感便难以抑制。“享妃位份例……哼，皇上对她，倒是越来越上心了。”
周宁海察言观色，低声道：“娘娘，要不要……在别的地方，再给她添点麻烦？比如，碎玉轩的用度，或者……”
皇后摆了摆手：“不必画蛇添足。眼下焦点在年关采买，别处的小动作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你只需让马德海他们稳住，按计划行事即可。另外……”她沉吟片刻，“去查查，最近林氏和甄嬛、安陵容走动是否频繁，她们三人，恐怕已经勾结在一起了。”
“嗻，奴才这就去办。”
周宁海退下后，皇后独自立于殿中，脸上那层面具般的温和彻底卸下，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统领六宫，维持这表面的平衡与风光，并非易事。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人，都必须尽早铲除。林潇潇，必须尽快解决。她有一种预感，若再让此女成长下去，必将成为心腹大患。
就在皇后谋划着如何进一步给林潇潇制造麻烦时，林潇潇派出的眼线，也已经开始了行动。小允子手下机灵的小太监们，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然潜伏在内务府各位管事常去的茶楼、酒肆附近，以及宫外几处可能交接货物的码头、仓库。而混入库房的人，也借着搬运清点的机会，仔细打量着每一批入库的年货。
双方都在暗中布局，等待着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时机。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危机一触即发。
第九十一章 蛛丝马迹
时间在紧张的氛围中悄然流逝，转眼已近腊月二十，年关的气氛愈发浓厚，宫中也忙碌起来。林潇潇每日依旧按部就班地查阅账册，表面上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时刻关注着各方传回的消息。
文公公那边进展不大，往年的零星记录虽有，但大多含糊其辞，最终都不了了之，难以形成有效的证据链。甄嬛在与各宫妃嫔交往中，也只听到些对往年赏赐花样、款式的不满，并未触及核心的质量问题。安陵容那边也尚无反馈。
倒是小允子派出的盯梢组，传来了一些耐人寻味的消息。
“娘娘，”小允子趁着夜色回禀，“奴才们发现，马德海每隔两三日，便会在下值后，绕道去城西的一家名为‘锦绣阁’的绸缎庄，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会带着采办处的副管事刘泉。他们每次停留时间不长，约莫一炷香功夫便出来。”
“锦绣阁……”林潇潇记下这个名字，“可查明这绸缎庄的背景？”
“查了，明面上的东家是个姓李的商人，但奴才使了银子，从一个伙计嘴里套出话，说这绸缎庄真正的靠山，似乎与京中的一位皇商有关，而那皇商……与年家有些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小允子低声道。
年家！虽然年羹尧已倒，华妃已废，但年家盘根错节的势力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清除。难道马德海背后，还有年家残余势力的影子？或者是有人故意利用年家的旧关系做掩护？
林潇潇心中疑窦丛生。“继续盯着，尤其注意他们是否有货物往来。”
“是。还有一事，”小允子继续道，“负责盯库房的那组人回报，前日有一批标注为‘江南极品丝棉’的货物入库，数量极大，说是用于制作宫人的新春棉衣。入库时，马德海亲自去了，验收得极快。但我们的人趁搬运时偷偷捏了一把，感觉那棉花的手感……似乎不如往年领到的那般柔软蓬松，反而有些板结发硬。”
棉花！这是涉及所有底层宫人的大宗消耗品，若是在这上面以次充好，牟取的利润将极其惊人！而且棉花不同于香料、绸缎，其品质差异，普通宫人一穿便知，几乎无法隐瞒！
林潇潇眼中精光一闪！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棉花的使用面广，一旦出现问题，影响巨大，马德海等人想捂都捂不住！
“确定那批棉花有问题？”林潇潇追问。
“我们的人不敢肯定，但手感确实有异。而且，库房的老库役私下嘟囔了一句，说今年的‘极品丝棉’怎么瞧着成色还不如往年的普通棉。”小允子回道。
“好！”林潇潇当机立断，“让我们在库房的人，想办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弄一小撮那批棉花出来！记住，千万要小心，宁可拿不到，也不能暴露！”
“奴才明白！”
然而，就在林潇潇以为找到了突破口，心中稍定之际，甄嬛却带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姐姐，我今日去给太后请安，出来时遇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似是无意间提起，说年关事忙，担心齐妃姐姐一人操持年宴有所疏漏，想着林姐姐你协理宫务甚是得力，又深谙节俭之道，便打算向皇上请旨，让你年后协助齐妃，共同打理一部分……涉及宗室勋贵年节赏赐拟定的宫务。”
林潇潇闻言，心中猛地一沉！宗室勋贵赏赐拟定！这又是一个极其敏感且容易得罪人的差事！皇后这是见她按兵不动，便又出一招，将她拖入更复杂的利益漩涡之中！若她接下，日后但凡赏赐有所厚薄，便会引来无数怨怼；若她不接，便是抗旨不遵！
皇后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令人窒息。
“姐姐，皇后此举，怕是意在将你彻底卷入是非之中，无暇他顾啊。”甄嬛担忧道。
林潇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后的手段狠辣且周密，几乎不给她喘息之机。眼下，她必须尽快拿到棉花以次充好的确凿证据，在皇后新的旨意下来之前，先发制人！否则，一旦陷入被动，后果不堪设想。
“嬛妹妹，多谢你告知。”林潇潇握住甄嬛的手，“此事我已知晓，自有计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内务府采买之事。”
送走甄嬛，林潇潇的心情愈发沉重。时间越来越紧迫了。她盼望着库房那边能尽快传来好消息，手中的丝帕已被无意识地绞紧。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即将打乱她所有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