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莫名的晕眩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内。
「你总算醒来了,文学院国文系一年级的濑川佑太。」
眼前射来令我眼睛刺痛的强光,似乎是有台灯之类的东西正对着我,而在光线的对面隐约能看见人影。只是,为什么那个人会知道我的名字?甚至连我读什么系都晓得?
「唔……呕!」
就在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瞬间,忽然产生一股有东西要从胃里涌出的反胃感。
好难受……而且脑袋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才不过一年级,就能一直喝到想吐,你小子还真带种。」
那个人又出声了。虽然他说话的语气盛气凌人,但音调却有些偏高,在灯光对面的轮廓也有着相当的宽度。
「不过,你也太会惹麻烦了。」
「呃……我……我做了什么吗?」
被这么一说,我不由自主地向那肥胖身影问道。
「做了什么?这还有什么好问的,除了回答『有』之外还有其他答案吗!」
那身影拉高了原本就偏高的音调对我喊道。
「你自己看吧!」
那人扭转台灯,照向这阴暗房间的角落。
在那里,有一名瘫坐在地上的女性。她细长的双腿在地上伸长,并低头咬着自己衬衫的长袖口,看来好像随时都会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呜呜呜……」
她说了,她真的那样说了。不过那平板的语调根本就毫无演技可言。
「织田、织田!你得再多投入一点感情啊!刚才不就是因为这样才穿帮的吗!」
那胖子连忙低声(虽然我听得一清二楚)向那名女性发出指示。只见那女性微侧过头,接着……
「呜呜呜……?」
「不,我不是要你换成问句再来一次!」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状况,但现在似乎正在上演一出天大的闹剧。
「总、总而言之!一年级的濑川佑太!」
「啊,是!」
「你趁着酒兴,对那位织田小姐做了不知羞耻的行为。所以你得负起责任!而且是立刻!」
「咦——!?我、我做了那种事!?」
怎么可能?太没道理了!就算我真的喝了个烂醉……
「不知羞耻的行为……?我、我根本就不记得啊!」
「哼!织田,你怎么说?」
「……嗯?」
那名正在一旁独自练习怎么「呜呜呜」的女性,被那胖子催促之后想了一下。
「……讨厌。」
^^
「呃……这该不会……是骗局吧?」
「啊!人家立刻就露出怀疑的眼神了!织田!你应该还有其他话能说吧!」
那胖子话才说完,先前一直对着我的台灯突然往上一升,紧接着看见另一个人的脑袋从下方探了出来。
「佐古学长,你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
那个边说边将顶在头上的台灯放到地上的家伙,是一名身材高瘦,而且长相也相当俊俏的美男子。
只是那人的样子我好像在哪儿看过……
「唷!你叫濑川对吧?咱们还真不走运。」
「呃……」
那个帅哥似乎认识我的样子。
「咦?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之前不是才坐在你旁边吗?」
「啊,我想起来了!我想一下……你叫仁村!」
只见仁村像是在宣布我猜对答案一般,伸手指着我,对我眨了一下眼睛。
「等一下,现在是什么状况!我记得我正在参加迎新会……呃,咦?」
我努力回想,想起自己参加系上迎新会的事;但我的记忆,却只到自己大口喝光杯子里的啤酒而已。
「哼!看来你似乎都不记得了,濑川佑太。你趁着酒兴脱光衣服,跑到商店街去裸奔,后来还爬到广场的摆饰上呢。」
那个叫做佐古学长的胖子似乎稍稍重整了态势,再次伸手指着我这么说道。
话说回来,这跟之前讲的根本就不一样嘛。
「还不止这样!你还在担心你的我们及围观群众面前,对着想要制伏你的警察放话……『不准过来!你们再靠过来,就会逼我解放我体内的力量!唔!不!别再逼我重复破坏与杀戮了!』就在下一瞬间,你身上冒出了黑气!然后你的右手缓缓握住在你胯下的黑暗物体——唔哇!?」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打断了那个佐古学长的解说。
「我讨厌没水平的话题。」
看来是刚刚那名「呜呜呜」的人,用拖鞋朝他甩了下去。
「织田,你别来碍事。再差一点点,我们『路研』就能够拉到新生了。还有,我不是一直跟你说吐槽用纸扇就好吗?」
「啊,对喔。」
只见那人像是恍然大悟般握拳往另一只手掌上一敲,接着不知从哪里抽出了纸扇。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用纸扇再次朝佐古学长身上不停挥落,传出阵阵清脆声响。
「等……喂!等一下,我什么都还没……!」
啪!啪!
「织、织田!暂停!啊啊啊啊!」
「哼!哼!哼!」
啪!啪!啪!
「啊啊!不行!感觉好怪!我受不了了——!」
胖学长发出了恶心的哀号,然后一动也不动。
不知为何,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加上咬着姆指的动作,更是让人感觉格外诡异。
「你们两个。」
那面无表情挥打纸扇的「呜呜呜」,转身朝我们说道。
「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你们明天还有课吧?」
意思是可以回去了吗?
「喂,濑川,这时候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嗯……好。」
我瞥了一眼那「呜呜呜」的人面无表情地用绳子将胖学长一圈一圈绑起来,然后大家一道离开房间。
来到室外,理所当然已经是夜晚时分,毕竟迎新会是在傍晚举行的……
在我眼前是大片操场。我们位在一间矮小的水泥建筑前,附近还另外有两、三栋相同样式的建筑。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边是社团大楼,昨天不是有人说明过吗?」
这样说起来,在开学典礼之后的新生训练活动,教务处的人有针对校地内的各个地点进行介绍,当时好像是有提过社团大楼的事。
我从明天起开始就读的多摩文学院大学——这间通称「多摩文」的校地,座落在平缓的山坡地上,校地最高的地方是操场、棒球场及手球场。
在那些场地旁边,则是运动系及文化系社团进驻的社团大楼。
由于新生训练大多是在说明课程内容及修课方法等会让人想睡觉的事情,加上时间因素,也不会实际到所有地方走一遍,不过这里看来应该就是当时提到的社团大楼了。
「所以,我们刚才是在某个社团的社办里吗……」
我们走在还带有寒意的四月夜间道路上,在街灯照耀下穿过社团大楼,沿着一条贯穿校地的樱花树道前进,来到往下的坡道。仁村在这时转过头,望向那已经消失在坡道后方的大楼。
「濑川,你还没参观社团吗?」
「……开学典礼不是昨天的事吗?谁会那么急着加入社团啊?」
仁村丢了一句:「你真是外行。」并对我耸了耸肩。
「想要认识女生,社团可是最佳途径呢。」
光从这一句话,就让我多少明白了这小子的个性。
「不过光加入社团是不够的,要尽可能挑轻松、可是看起来很炫很有趣的社团。越是那样的社团,就越容易聚集容易钓到的女生。」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听我说,我最推荐的是滑雪社或旅游社之类的。还有,可别傻到加入音乐系社团喔。那种社团的训练可是意外困难,而且还很费钱。」
这小子明明和我一样是一年级的新生,为什么对这种事这么清楚?
他仿佛是为了和女生亲热而来念大学的。
实际上可能也是如此。
「话说回来,刚才那两个人是什么人?而且为什么我会跑回学校?我原本应该是在车站前的居酒屋才对……」
「怎么?你真的不记得啦?你在大家要去续摊之前就醉翻啦。因为这样,我又坐你旁边,所以大家就把叫出租车送你回家的差事塞给我了。」
「呃……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仁村点头表示。
「怎么说……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紧,找时间请我吃一顿就行啦。」
不知道请学校餐厅的东西行不行?如果还想要求更多,我的钱包恐怕应付不来。
「你也真有本事,喝无酒精啤酒也能喝醉。」
「咦……?无酒精?」
「这还用说,就算我们是大学生,大部分的人也都还没满二十岁啊。在这方面学长们也是有顾虑到的。」
我现在才知道。
因为颜色跟气味都很有啤酒的感觉,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喝真的啤酒。
「我把光是因为气氛就醉翻的你扛去搭出租车的时候,看到刚才那位学姐蹲在路边。」
「……啊?」
「别怀疑,真的是那样。你刚才也有看到吧?她就是那样在路边呜呜呜。」
她当时就那样玩过一次了吗……而且还是在街上?
「那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哪知道?他们是有说过自己是『路上观察研究会』什么的。他们好像是想用那种方式招收社员的样子。」
招收社员?那根本就是威胁吧?
我最好别跟那种人扯上关系。
「不过她还真是美女呢,那个呜呜呜的人。」
「咦……是吗?刚才房间很暗,我没看清楚她的长相。」
「那太可惜了!那可是模特儿或影星级的美女呢。她搞不好还是某间经纪公司旗下的人。」
「有、有那么夸张……」
听仁村说成这样,倒让我对刚才没有仔细看个清楚感到后悔了。
我那「别跟那种人扯上关系」的决心,才一下子就产生动摇。
「对了,濑川同学。」
「怎、怎么了?」
听仁村突然对我加了个「同学」,让我不由自主地产生戒心。
「你家在这附近吗?末班电车已经跑掉很久了呢。」
这就是我与仁村浩一的邂逅。
打从这天开始,这小子总是会找理由跑到我家过夜,还把游戏机及漫画之类的东西一并带过来,在玩爽、吃饱、洗过澡之后,又会回到自己家里。
就仁村的说法,他自己的房间是要请女生进去的地方,所以不希望有多余的东西在里面。
但就算这样,这些东西就可以放在我家里吗……
不过,在大学能立刻交到朋友这件事,其实也让我安心不少。
『喔?看来你交到一个不错的朋友呢。』
又经过一段日子之后,姐姐打了通电话过来。
从开学典礼到现在,我大概有一个月左右没跟姐姐通过电话了。
「因为那小子的关系,让我的房间越来越窄啦。说真的,那小子最近连棉被都搬过来了。」
房租五万圆,含管理费。值得庆幸的是,这虽然是一间屋龄五年的新房子,但大小跟房租比起来仍相当合理。而在这狭小套房的角落,此刻却整齐收着一床棉被。从早上仁村出门之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想说人不可貌相,但那小子的个性其实就像他那端正的容貌一样,细心又爱干净,而且还很会做菜。
他每次来这里过夜,在回去之前都会像这样将棉被仔细收好,甚至还会帮我准备早餐。
不只如此,有时他还会白天跑来打扫房子,将棉被晾起来之后跑去上课,等到傍晚再过来把棉被收好。
现在这种时代,如果仁村是女生的话……我在心中偶尔会隐隐产生这种想法。
『连一宿一饭之恩都会记得回报,这么守规矩的人现在很少了呢。你那个叫仁村的朋友,肯定很有女人缘吧?』
「唔……」
『男生和女生一样,会做家事、做料理的人比较吃香喔!我家老公也正朝这个方向教育中,佑太你也该稍微学学人家,赶快交个女友才是。然后在毕业的同时就结婚吧。』
「我说啊……」
姐姐又开始说这种不讲道理的话了。
从前一阵子起,姐姐就像现在这样,说不到两句话就开始「交女友」、「快点结婚」地怂恿我。
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多半是我造成的。
说得更具体一点,这应该是我和姐姐开始保持距离造成的影响。
在距离现在正好四年前的时候,姐姐结婚了。
对象是一位十分平凡的上班族。话虽这么说,那人在市中心附近拥有几块土地,甚至还有在玩股票等等进行理财,算是生活颇为富裕的人。
虽然不知那样的男人究竟是在何种场合、状况下和姐姐认识的——正确来说,是姐姐无论如何都不愿对我透露这件事。但姐姐在一番会让旁人感到肉麻的猛烈攻势之后,成功和对方步上红毯。
老实说,我当时是强烈反对的人,而且我压根儿都没想到姐姐竟然会想和对方结婚。
毕竟对方是个年纪比姐姐大十岁以上的大叔,而且有两次离婚经验,身边还有两个他分别和两名前妻所生的孩子。
就一般常识来说,那样的对象根本不可能让人放心地对两人投以祝福。
更何况对双亲早早过世的我来说,姐姐不只是单纯的「姐姐」,而是相当于父母的存在。
容貌出众、个性大方,从学生时代就是众人梦中情人的姐姐,当真是以三天一次的频率收到情书,不然就是被找去校舍角落告白。
每次都从中感到嫉妒并不自觉对姐姐的态度转为强硬、打骨子里有恋姐情结的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压抑这份在心里又像嫉妒又像羡慕又像痛恨的感情呢?不可能,我不可能办到!
如此这般,现在我内心角落都还留有如此让我不经意动用到反问法的煎熬感情。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让我不得不决定和姐姐保持距离的原因。
『小雏她也说很想见舅舅呢。对吧?小雏。』
小雏是姐姐和那可恨的两次离婚男之间所生的女孩。
她现在八成是在姐姐怀中熟睡吧。
「……才两岁的婴儿不可能说那种话吧?」
『她就快三岁啰,而且两岁的小孩已经会说很多话啰。她在看电视的动物节目时,也能把动物的名字全说出来呢!昨天她看到信吾躺在沙发上,还问说「爸爸,很辛苦吗?」呢!很厉害吧!』
我一点都看不出这到底有什么好厉害的。
我记得最后和小雏见面是她一岁生日时的事,所以算起来我们已经快两年没见过面了?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不是哭就是睡的婴儿呢……
『你偶尔也回家里玩吧,我也想早点让小雏记住你的样子呢。』
「我的样子啊……还是算了吧,我也不太好意思在你们一家相处的时候去打扰——」
『佑太,你说错了。』
姐姐难得用强硬的语气打断我的话语。
『我和信吾结婚之后,一下就有了两个女儿。当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要说我是她们的母亲,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还没到那种地步……可是,我把那两个孩子当成我真正的「家人」。就像小雏一样,她们都是我的女儿。』
我多少能够想象在手机电波另一端的姐姐,此刻所露出的表情。
她的表情肯定看来像在生气,但其中还带着一点悲伤吧。
我每次犯错的时候,姐姐都会露出那种表情。
『佑太你也是一样,无论我们距离多远,你都是我的家人。』
「……对不起。」
『没关系。』姐姐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柔,这么对我说道。
接着她只留下:『哪天你有了喜欢的人,并且有了家庭之后,自然就会懂了。』便挂了电话。
「喜欢的人吗……」
就是因为这样,姐姐才一直唠叨着要我交个女友吗?
可是……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任务啊。
这对上大学过了一个月之后,想朋友的朋友就只有仁村浩一一个人的我来说,难度实在太高了。我仗着不会被人听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叮咚!
电铃就像算好我跟姐姐通完电话的时机响起。我所居住的公寓是距离大学只需徒步五分钟的绝佳地点;换句话说,这里是个临近山地、相当偏僻的地方。
会跑来这里的人除了房东、姐姐之外,我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我跟姐姐刚刚才通过电话,所以不会是她;房东除非碰到什么大事,否则也不会在晚上过了十点的现在跑来拜访房客。
这么说就只剩下唯一的那个人了。
「来啦、来啦,我来开门了。」
我出声之后,随即打开玄关门。
「濑川~~今晚让我睡这里吧。」
不出所料,来访的人正是仁村。
仁村就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二话不说就进到屋内,在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到桌上后,便一屁股坐在他往常的指定座位上。
「你啊……从这个礼拜开始几乎每天都来耶。」
「有什么关系嘛。来,当见面礼的冰淇淋。」
就像这样,仁村每次来过夜的时候都一定会带一些见面礼。
这种地方也算是他有女人缘的秘诀吗?
对了,刚才聊到的事……我干脆问问仁村的意见吧。
……不,还是算了,总觉得我只会得到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的残酷答案。
「嗯?濑川,怎么了吗?」
「……没怎么啦。对了,我把哈根达斯拿走啰。」
「啊!那是我的啦!这边的卡哩卡哩棒才是给你的。」
「你以为用一个卡哩卡哩棒就能在别人家过夜吗?」
我话说完,便打开那看来颇高级的深红色冰淇淋盖。接着我将塑料的内膜撕去,立刻往冰淇淋表面舔了一口。
「哇!?好卑鄙!你是小学生吗!」
「哼哼~~?」
我朝一脸怨怼啃起卡哩卡哩棒的仁村瞥了一眼,接着开始享用那一个三百圆的冰淇淋。
隔天清晨——刺耳的闹铃声将我从棉被中吵醒。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