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是撕心裂肺的咆哮,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火星和即将崩溃的颤音。
“……我们的‘钟’……它他妈的快了0.000000001秒!!!”
钱明握着手机,整个人僵在原地,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像一种他无法解码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诅咒。
钟?什么钟?交易所的下班钟?
快了一纳秒?纳秒是什么玩意儿?比秒还快?
他混迹江湖半生,听过爆仓的,听过跑路的,听过被人用麻袋套头打断腿的,就没听过谁家是嫌钟走得快的。
“老张,你喝了多少?”钱明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说人话,到底怎么了?”
“人话?我他妈现在说的就是人话!”电话那头的老张,交易所核心运维的负责人,声音里带着哭腔,“是原子钟!国家授时中心的基准原子钟!我们整个交易系统的时间基准!它跟全球标准时间,出现了一纳秒的偏差!就在刚才!一纳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钱明不知道。
但他看到,在他问出那个问题的同时,房间里另外三个人,脸色全都变了。
苏沐雪那张永远保持着商业精英式镇定的脸,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瓷器般的苍白。
李瑶,那个代号“天机”的女人,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像一尊被看不见的手推了一把的雕像。
而林曦,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一台副控台前,双手化作幻影,在键盘上疯狂敲击。她的脸上,是那种科学家目睹物理定律被颠覆时的,混杂着极致恐惧与病态狂喜的表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曦喃喃自语,她的手指快得几乎要摩擦出火花,“除非……除非局部时空曲率发生了改变……这……”
主屏幕上,辉耀科技那七百八十亿的卖单,和那个来自月球的买单,都还在。但此刻,它们都失去了意义。它们像两幅挂在博物馆里的,描绘远古战争的油画。而窗外,一颗真正的陨石,正在拖着长长的尾焰,向城市坠落。
“查到了!”林曦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她将一个数据模型投射到主屏幕上。那是一条本该是绝对水平的直线,代表着时间的流逝。但就在几分钟前,那条直线上,出现了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向上翘起的,微小的凸起。
“国家授时中心,刚刚发布了万亿分之一秒级别的内部修正指令。”林曦的声音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老张没说谎。我们的时间……真的被偷走了一纳秒。”
“偷?”钱明终于抓住了这个他唯一能听懂的词,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锤一锤地砸成碎片,“谁他妈的能偷时间?这玩意儿怎么偷?拿个麻袋装吗?”
他的问题粗俗而荒诞,却让观察室里那令人窒息的空气,流动了一丝。
“老钱,”苏沐雪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稳定,像一根钢针,试图在这片混沌中定下一个基点,“你还记得吗,刚才那笔交易。”
钱明当然记得。
那个叫“韭菜老王”的倒霉蛋,对着一串月球坐标,卖出了100股股票。
然后,成交了。
一笔钱,从一段幽灵代码里凭空出现,支付给了老王。
钱明的大脑里,像是有两道毫不相干的闪电,猛地劈在了一起。
他猛地看向林曦,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你的意思是……那个老王收到的……不是钱?”
“是钱。”林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矛盾与挣扎,“但支付那笔钱的‘代价’,不是从哪个银行账户里扣除的。代价……就是我们刚刚失去的那一纳秒。”
观察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
那个神秘的“观察者”,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完成了一次真正的“炼金术”。
它没有创造财富,它只是进行了一次能量转换。
它从这个世界的“时间”里,掰下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碎屑,然后将它转换成了那个叫“韭菜老王”的散户账户里,一笔可以用来买菜、喝酒、付房租的,真实不虚的人民币。
“我……我有点想喘不上气。”钱明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他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对金钱、对价值、对世界的一切认知,都在燃烧。
他一生追逐着K线图上的数字,相信那是世界上最真实、最强大的力量。可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些数字的背后,明码标价的,是“时间”本身。
他看着屏幕上白宇飞那七百八十亿的卖单,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白宇飞以为自己在用钱砸人。
可对手,根本就没在用钱玩。
对手在用构成这个宇宙最底层的规则,在跟他们……交易。
“所以……”钱明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放弃思考后的麻木,“那个‘观察者’,用一纳秒的时间,买了100股辉耀科技的股票……这买卖……听着怎么有点亏?”
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让苏沐雪和李瑶都向他投来了复杂的目光。
“它不在乎亏不亏。”李瑶的声音,冷得像来自绝对零度的深空,“它也不在乎那100股股票。它在乎的,是这个‘交易’本身。它向我们证明了,它有能力,随时随地,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从我们的世界里,拿走任何它想要的东西。”
“它可以拿走一纳秒的时间,就可以拿走一秒,一天,一年。”
“它也可以拿走……别的东西。”
李瑶没有说是什么“别的东西”,但每个人都感到了一阵从脊椎升起的寒意。
比如,空气中的氧气?又比如,支撑着你身体站立的,那条名为“重力”的规则?
苏沐雪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车流像金色的血液,在城市的血管里奔腾不息。她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她所守护的,她为之奋斗的这一切,在这个可以随意窃取时间的“存在”面前,脆弱得就像沙滩上的一座城堡。
她所有的商业谋略,所有的资本博弈,在这一刻,都显得像小孩子的游戏。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陆寒。
他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就在这时,钱明那只还没挂断的手机里,再次传来了老张那惊魂未定的声音。他似乎冷静了一些,语气里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条分缕析的偏执。
“我们……我们刚才启动了最高权限,试图追踪那个时间偏差的扰动源……结果……结果更他妈的吓人了……”
“什么结果?”钱明下意识地追问,整个人都凑到了手机边上。
“那个扰动源……它不是来自系统内部,也不是来自太空的什么伽马射线暴。它……它像一个局部的,微型引力奇点,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我们的系统……对它的源头,进行了一个三维坐标定位……那个坐标……不在月球。”
电话那头,老张的声音顿住了,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深呼吸。
观察室里,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坐标……是地球上的。”
“指向……南海岸的一片沙滩。”
“老钱……”老张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尽的荒谬和极致的恐惧,像在说一个最恐怖的鬼故事。
“……就是你们老板陆寒,屏蔽掉的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