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槐树下的那片荒地，是陈默从小就不敢靠近的地方。老人们说，那里埋着民国年间死于瘟疫的流民，每到阴雨天，总能听见纸灰落地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暗处数着烧给亡魂的纸钱。可陈默的爷爷陈守义，却偏偏选在那里给过世的奶奶烧“三七”的纸钱。
“得在子时烧，纸灰才能顺着阴气飘到你奶奶手里。”陈守义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圈，圈口朝着奶奶坟的方向，枯瘦的手指在夜色里泛着冷白，“记住，烧的时候别说话，别回头，更别踩散纸灰——那是你奶奶要带往阴间的盘缠，乱了，她就收不到了。”
陈默攥着手里的黄纸，手心全是汗。秋夜的风裹着寒意，刮过老槐树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奶奶生前咳嗽的声音。他看着爷爷把纸钱一张张扔进火里，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化作黑色的灰烬，随着风飘向黑暗深处，落在荒草上，留下点点焦痕。
就在纸钱快烧完的时候，陈默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布鞋，在草叶上轻轻磨蹭。他想起爷爷说的“别回头”，可后颈的汗毛还是竖了起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潮湿纸张的霉味。
“爷爷……”陈默忍不住开口，声音发颤。
陈守义猛地回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谁让你说话的！”
话音刚落，那脚步声突然停了。陈默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荒草里，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身形佝偻，像是个老太太，手里还攥着一叠皱巴巴的黄纸。没等陈默看清，黑影就顺着风飘了起来，化作一团纸灰，散在空气里。
“是……是孤魂抢纸钱来了？”陈默的牙齿开始打颤。
陈守义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团纸灰消失的地方，半晌才叹了口气：“今晚的纸，怕是白烧了。”他把剩下的几张纸钱扔进火里，火苗却突然变小，最后只剩一点火星，在风里挣扎了几下，彻底灭了。
回到家，陈默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总觉得那黑影还在窗外，盯着他看。直到后半夜，他迷迷糊糊听见客厅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找东西。他悄悄下床，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爷爷正蹲在茶几前，手里拿着一叠新的黄纸，借着台灯的光，在纸上画着奇怪的符号。
“爷爷，您怎么还不睡？”陈默推开门，吓了陈守义一跳。
“别过来！”陈守义把黄纸往身后藏，语气急促，“这是给你奶奶补烧的纸钱，沾了活人的气，就没用了。”
陈默停下脚步，看着爷爷的背影。灯光下，爷爷的头发似乎又白了些，肩膀也更佝偻了。他忽然想起，奶奶走后，爷爷总是在夜里偷偷烧纸，有时在厨房，有时在阳台，每次烧完，都要对着空气愣好久。
第二天一早，陈默发现爷爷不见了，茶几上留着一张纸条：“我去老槐树下补烧纸钱，别来找我。”陈默心里一紧，抓起外套就往村口跑。他知道，爷爷肯定还在惦记昨晚没烧完的纸钱，可老槐树下的阴气那么重，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等陈默跑到老槐树下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发冷。爷爷倒在地上，脸色发青，手里还攥着半叠没烧完的黄纸，地上的火堆已经灭了，纸灰散得到处都是，唯独在爷爷身边，有一圈完整的纸灰，像是有人刻意把纸灰围在了他身边。
“爷爷！爷爷！”陈默扑过去，摇着陈守义的身体，可爷爷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掏出手机想打120，却发现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无论怎么按都没反应。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低头一看，地上的纸灰正慢慢聚拢，顺着他的裤脚往上爬，像是有生命的虫子。
“你奶奶……要带你走……”陈守义突然睁开眼睛，声音沙哑，指着陈默的身后，“快……快跑……别碰那些纸灰……”
陈默回头，只见不远处的荒草里，飘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奶奶！她穿着生前最喜欢的蓝色碎花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一叠黄纸，正朝着陈默走来。可她的脸是青灰色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默默，过来，奶奶带你走。”奶奶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阴间好冷，奶奶一个人怕，你陪奶奶，好不好？”
陈默吓得往后退，却被地上的纸灰缠住了脚，动弹不得。他看着奶奶一步步走近，手里的黄纸开始燃烧，化作黑色的灰烬，落在他的脸上，带着一股灼热的温度。
“奶奶，您别过来！”陈默哭喊着，“爷爷还在这儿，您不能带我走！”
奶奶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守义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就在这时，陈守义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身边的树枝，朝着奶奶的方向挥舞：“你快走！别缠着默默！他是活人，不能跟你走！”
奶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要消散在空气里。可她手里的纸钱还在烧，纸灰越来越多，把陈默和爷爷围在了中间。陈默看见，纸灰里慢慢浮现出一张张陌生的脸，有老有少，都是青灰色的皮肤，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像是在等着分抢纸钱。
“是那些流民的魂……”陈守义喘着气，声音发颤，“他们饿了太久，想抓活人去阴间当替身……”
陈默这才明白，昨晚的黑影不是孤魂，而是这些流民的亡魂。他们一直守在老槐树下，等着有人来烧纸，好趁机抓替身。爷爷昨晚烧纸时，不小心惊动了他们，今天来补烧，更是成了他们的目标。
就在这时，奶奶的身影突然又清晰起来，她朝着那些流民的亡魂扑过去，尖叫着：“别碰我的孙子！你们要抓，就抓我！”
流民的亡魂被奶奶冲散了，纸灰也开始散落。陈守义趁机拉起陈默，朝着村子的方向跑。陈默回头看，只见奶奶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团纸灰，飘进了老槐树的树洞里。
他们跑回村子时，天已经亮了。陈默的父母闻讯赶来，把陈守义送进了医院。医生说，陈守义是因为低血糖加上惊吓过度才晕倒的，没什么大碍。可陈默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几天后，陈守义出院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陈默去镇上的纸扎铺，定做了一大叠纸钱，还有纸衣、纸屋、纸车马。他说，要给奶奶多烧点纸钱，让她在阴间有钱用，也让她能护住自己，别再被那些流民的亡魂欺负。
烧纸的那天，陈守义特意选在了奶奶的坟前，而不是老槐树下。他用树枝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把纸衣、纸屋、纸车马都放在圈里，然后点燃了纸钱。火苗很旺，纸灰顺着风飘向奶奶的坟头，没有散落在别处。
“老婆子，这些都是给你的，你在那边好好过，别惦记我们。”陈守义对着坟头念叨着，声音有些哽咽，“默默还小，你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别再让那些脏东西靠近他。”
陈默站在爷爷身边，看着纸灰飘向坟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奶奶生前对他的好，想起她每次做了好吃的，都会先留给他；想起他生病时，她整夜守在他床边，用湿毛巾给他擦额头。他忽然觉得，烧纸钱不仅仅是一种习俗，更是生者对逝者的思念，是跨越生死的牵挂。
就在纸钱快烧完的时候，陈默忽然听见一阵轻轻的咳嗽声，像是奶奶生前的声音。他抬头看，只见坟头的草叶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在点头。他知道，奶奶收到他和爷爷的心意了。
从那以后，陈默再也不害怕烧纸钱了。他明白，那些燃烧的纸钱，不是给孤魂野鬼的诱饵，而是给逝去亲人的礼物；那些飘向空中的纸灰，不是诡异的征兆，而是亲人回应的回响。只要心里装着思念，即使生死两隔，亲人也会一直在身边，守护着自己。
只是，陈默再也没去过村口的老槐树下。他知道，那里埋着太多的悲伤和执念，而有些地方，注定只能留在回忆里，不能轻易触碰。就像有些思念，只能通过燃烧的纸钱，才能悄悄传递给远方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