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出使宁州对一乡野男子一见倾心，神魂颠倒，竟要为其求来圣旨，名正言顺地立为正夫！”
这些天里，有关于四皇女的传言突然增多。在赫连晓之接引三皇女踏入阙都的那一刻，便已传扬开来，成了深宫内外茶余饭后的谈资。
赫连晓之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高。
紫宸殿内，金碧辉煌，龙涎香的气息沉凝厚重。赫连岐高踞御座，威仪如山。赫连献之垂首肃立，正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在贺州的“失察”辩解，字斟句酌，试图将责任推卸干净。
赫连岐则神色淡漠，目光偶尔扫过下方，那威势沉凝，寻常人在她面前没说几句就要颤栗，伴君如伴虎，君臣泾渭分明。无论赫连献之如何巧言令色，事实难以逆转，自断一臂方可保全自身，那些损失是回不来了了，赫连岐下令让她回去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赫连献之脸色微白，心中愤懑却不敢表露，只能咬牙领旨，悻悻退下。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赫连岐的目光，这才缓缓落在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如同透明人般的四皇女赫连晓之身上。
赫连晓之低眉顺眼，身姿单薄，宽大的宫装更衬得她弱不胜衣。她不时用一方素白丝帕掩住唇，发出几声极力压抑的轻咳，脸色在殿内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老四。”赫连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如同深潭投石，只有微澜，“你有何事要禀？”
赫连晓之闻声，连忙上前一步，姿态恭谨地行了一礼，声音带着气弱的颤抖，却努力清晰道：“回禀母皇……儿臣……儿臣出使贺州途中，于宁州，偶遇一男子……其姿容绝世，气质清绝，宛若天人……儿臣……儿臣一见倾心，难以自持……恳请母皇开恩，允准儿臣……娶其为正夫，并请母皇……赐婚！”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痴迷与急切，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这番“惊世骇俗”的请求说完，说完后更是微微喘息，身形摇摇欲坠。
这便是忠全口中，四殿下前往紫宸殿请求赐婚的由来，唯有赫连岐金口玉言，才能赋予“贺珏”那所谓的“正夫”名分！
赫连岐深邃的目光落在赫连晓之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你如今……也有二十有五了吧？”
赫连晓之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只余一片温顺：“回母皇，是。儿臣虚度光阴，劳母皇挂念了。”
难为赫连岐竟还记得这个自出生起便不受欢迎、如同隐形人般存在的四女儿的年纪。
“在宫里静养久了，是该出来走动走动。”赫连岐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目光却锐利了几分，“朕予你出使贺州的机会，是让你体察民情，历练见识。莫非你眼中，除了那点儿女私情、贪慕美色，就再无其他了？”
看似平淡的责问，却暗藏机锋。
赫连晓之立刻做出惶恐不安状，头垂得更低，声音越发卑微：“母皇息怒！儿臣……儿臣谨记母皇教诲，不敢懈怠。在贺州，儿臣……儿臣按母皇旨意，尽力展现天家威仪，亦……亦曾乘小船深入乡野，与百姓交谈，体察民生疾苦……只是……”
她顿了顿，语气充满了自惭形秽，“儿臣愚钝，见识浅薄，所思所想皆是些微末小事，实在……实在不敢在母皇和诸位大臣面前妄谈政见。至于贺州大局……左相如将军雷霆手段，拨乱反正，令贺州重获新生，其功勋卓着，手腕魄力，令儿臣……自愧不如，唯有仰慕钦佩。”
闻言，赫连岐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才淡淡道：“你是皇女，血脉尊贵，即便体弱，也不可不思进取。不过……左相如此番，确实办得不错。”她肯定了左相如的功劳，语气略缓，“你既有心，日后多向她学习一二，也是好的。”
“儿臣谨遵母皇教诲！”赫连晓之连忙应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却又立刻抬起苍白的脸，眼中带着近乎偏执的恳求，“那……那赐婚之事……母皇……儿臣此生，非他不娶！求母皇成全！”
“胡闹！”赫连岐眉头微蹙，声音陡然转冷，帝王威严显露无疑，“成何体统！你是朕的女儿，是东阙的皇女！即便你在宫中沉寂多年，也并不意味着你的身份、你的选择可以如此低微！婚姻大事，关乎皇家体统，岂容你如此儿戏？”
她略作停顿，语气不容违抗，“此事休要再提！朕会知会君后，为你仔细遴选合适的人选议亲。至于那个……贺珏？”赫连岐念出这个名字，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你若实在喜欢，待正夫入门后，纳他为侧室或侍君便是了。”
这看似放宽的“恩典”，何尝不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合适的“正夫”人选？身份高贵的，赫连岐不会允许她结交助力；身份低微的，又损及皇家颜面。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意在逼迫赫连晓之自己退缩，或者……暴露她真实的意图。
赫连晓之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更加决绝的神色。她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冰冷的砖石地上。
“母皇！”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儿臣自知身份微贱，不敢奢求其他。但儿臣此生，心中唯有贺珏一人！儿臣不求富贵荣华，不求权势地位，只求能与心爱之人相守，求母皇成全儿臣这点痴念！除了他，儿臣……宁死不娶！”
以头触地，她的这副姿态俨然卑微到了尘埃里，却又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