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的临时落脚点，一所隐蔽的民居内，灯火通明。那箱沾满血污的盐引被置于桌案之上，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浓重的血腥气与水腥味混杂，弥漫在空气中，无声诉说着昨夜码头的惨烈。
云映雪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却极其稳定。她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清理着秘匣表面凝固的血垢和河水，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谢砚之抱臂立于一旁，目光沉凝如水，周身散发着冰寒的气息。阿福守在门外，如同沉默的铁塔。
污垢渐去，秘匣本身的材质和纹路逐渐清晰。除了那个特殊的火漆印记，云映雪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匣子侧面几处极其细微、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凹凸刻痕上。
“砚之，你看这里。”她轻声唤道，指尖虚点。
谢砚之俯身靠近。那并非装饰花纹，而是一种极为古怪的、仿佛水流漩涡又似某种诡谲符号的重复图样，刻痕极浅，若非刻意观察且光线角度合适，根本难以发现。
“这是……”谢砚之眉头紧锁。
“水纹密刻。”云映雪语气肯定，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一种古老的密记手法，常用于标记特殊物品的源头或开启方式。我之前在宫中秘藏的一本《机巧格物志》残卷中见过类似的记载。”
她拿起从那个“虚无”面具买家身上搜到的玄铁鬼面令牌，将其边缘与那水纹刻痕对比。“看这弧度和转折的韵律，虽不尽相同，但内在的阴冷风格如出一辙。设计这秘匣和令牌的，很可能是同一渊源的人。”
就在这时，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将秘匣侧面的几处看似无序的水纹刻痕以特定方式在脑中连接、旋转，竟逐渐勾勒出一个隐约的、扭曲的漩涡形态！
“黑水涡！”她脱口而出，脸色更加白了三分，却是因激动所致，“凌霜姑娘提供的线索里，最凶险、最核心的那片区域！当年那艘运盐官船沉没之地！”
谢砚之眸光骤然锐利如鹰隼：“你的意思是？”
“这秘匣上的水纹标记，并非寻常装饰，它很可能是一幅微缩的路线图，或者……是开启方式的暗示！”云映雪语速加快，指尖顺着那隐含的漩涡纹路滑动，“而它指向的最终地点，就是黑水涡深处的沉船！凌霜姑娘说过，沉船附近有极强大的暗流和机关，生人勿近，这绝非偶然！”
她猛地抬头看向谢砚之，眼神雪亮：“砚之，还记得那个自毁装置吗？那般精巧歹毒，绝非普通江湖手段。它需要特定的方式才能安全解除，强行开启只会引火焚毁。我昨夜能解开，实属侥幸，兼有那残卷记载的指引。但若我所料不差，那自毁机关的中枢控制核心，根本不在这个秘匣本身！”
谢砚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真正的总枢，在沉船里？”
“极有可能！”云映雪重重点头，“这等重要的东西，幕后之人岂会只设一道保险？这秘匣上的自毁装置是最后的、同归于尽的手段。而要安全、重复地开启和封锁这类秘匣，必然有一个总控机关所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艘沉没的、知晓其位置并有能力抵达者寥寥无几的盐枭疑冢！”
她拿起那张凌霜简单绘制的黑水涡区域图，手指重重地点在中心最危险的标记上：“就在这里！只有找到并关闭沉船内部的总枢机关，我们才能万无一失地打开这个秘匣，否则即便带回去，也是抱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惊雷！”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再探盐枭疑冢！ 深入那片连经验最丰富的老船公都闻之色变的死亡水域，进入那艘沉没了不知多少年、充满了未知危险的官船残骸！
这无异于闯入龙潭虎穴，九死一生！
谢砚之的目光落在云映雪苍白却坚毅的脸上，又看向那冰冷沉重的秘匣。证据近在咫尺，却隔着一道致命的深渊。退缩，则前功尽弃，真相永埋水底；前进，则步步杀机，生死难料。
他没有丝毫犹豫。
“阿福！”谢砚之声音冷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属下在！”阿福推门而入。
“立刻准备：最好的水靠、避水匕首、牛筋索、强光气死风灯、一切水下可能用到的工具。再找一条最快最稳的小艇，要能经得起风浪暗流。”谢砚之命令速如闪电，“一炷香后出发！”
“是！”阿福领命，毫不迟疑地转身而去。
谢砚之这才看向云映雪，眼神深邃：“你可知此去……”
“我必须去。”云映雪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水纹密刻的解读、机关总枢的可能位置，只有我最熟悉。你一个人下去，太危险，效率也太低。时间不等人，对方经此重创，必定疯狂反扑或销毁证据，我们必须抢在前面！”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水下何等凶险，但她更知道，此刻她无可替代。
谢砚之凝视她片刻，看到她眼底不容动摇的决然。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深吸一口气，终是重重点头：“好。但跟紧我，一切听我指令，若有不对，立刻撤离！”
“明白。”云映雪颔首。
一炷香后，三人趁着黎明前最深的夜色，驾着一艘其貌不扬却极其坚固的小艇，如同离弦之箭，悄然滑入运河支流，向着那片令人谈之色变的死亡水域——黑水涡，疾驰而去。
天色渐明，却愈发阴沉的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风中带着浓浓的水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腐朽气息。
越靠近黑水涡区域，水流越是湍急混乱，水色也变得深暗如墨，仿佛下面隐藏着无尽的深渊。甚至能听到隐隐的水流咆哮声从前方传来。
小艇艰难地破开波浪，阿福全力操控着方向，避开一个个肉眼可见的漩涡。
终于，那片如同巨大黑洞般吞噬着光线的水域出现在前方。水流在这里变得毫无规律，巨大的、无形的吸力从水下传来，拉扯着小艇，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要将他们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爷！夫人！前面就是核心区了！小艇进不去！”阿福大吼着，肌肉虬结，死死把住船舵，与那股可怕的吸力抗衡。
谢砚之与云映雪已换上紧身水靠，背上必要的装备。
谢砚之指向远处水面上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黑色涡流中心，那里水流咆哮，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凌霜的地图标示，沉船就在那最大的漩涡之下！入口必然在漩涡力量相对薄弱的某个侧壁！”
那是绝险之地！一旦被卷入中心漩涡，瞬间就会被巨大的水压撕碎！
“我先行探路，你用绳索跟我连接。”谢砚之将一捆极韧的牛筋索一端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牢牢捆在云映雪腰间，目光凝重如铁，“记住，一旦我拉动绳索三下，立刻让阿福将你拉回！绝不迟疑！”
“好！”云映雪重重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避水匕首。
谢砚之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蕴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化为决绝的坚毅。他深吸一口气，如同最矫健的鱼鹰，纵身跃入那冰冷刺骨、暗流汹涌的黑水之中！
云映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抓住绳索，感受着另一端传来的每一分动静。
阿福则死死稳住小艇，目眦欲裂地盯着水面下的黑影和那根绷紧的绳索。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水下暗流的力量超乎想象，小艇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摇晃。
突然，云映雪手中的绳索被猛地连续拉动了三下！
她的心猛地一沉！ 是危险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