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埃德里克从长达十个小时的昏睡中醒来时，第一个感觉是饿。如同深渊般的饥饿感攫取了他的胃囊，几乎让他眼前发黑。
第二个感觉，则是后背传来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异物感。
不再是那纯粹冰冷、带着侵蚀性痛楚的枷锁，而是一种…温热的、与自身血肉和能量隐隐共鸣的嵌入感。他下意识地伸手触摸，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光滑冰冷的金属，而是某种粗糙、布满细微纹路的表面，触感更接近某种古老的熔岩岩层。
“醒了就别装死。”巴顿粗哑的声音从锻炉边传来，他正用那只黄铜义手夹着一块烧红的金属胚子，在铁砧上敲打，每一次锤落都迸发出耀眼的火星，并伴随着极其细微的符文一闪而逝。“墙角那边，自己拿。”
埃德里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墙角堆着几个用宽大叶子包裹的东西。他挣扎着爬起身，强烈的虚弱感让他踉跄了一下，但比之前那种灵魂被掏空的感觉要好上太多。他走过去，打开叶子，里面是几块烤得焦黄、冒着油光的不知名兽肉，以及一个装满清水的皮囊。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食物塞进嘴里，粗糙的食物口感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温暖的力量随着食物流入四肢百骸。他能感觉到，吃下去的食物正在被快速消化，转化成的能量除了维系生命，还有一小部分，正丝丝缕缕地被后背那改造后的“基座”吸收，补充着那微弱的逆光之火。
“你背上那玩意儿，现在算是个‘半成品’。”巴顿头也不回，一边敲打一边说道，声音在锻锤的叮当声中依旧清晰，“它不再只是封印，更像一个…坏掉的阀门和扭曲的管道。”
他放下锤子，转过身，独眼审视着埃德里克：“教廷的封印，本质是堵死你的力量源泉，并不断从你这里偷走能量。现在，阀门被我撬开了一道缝，管道也被我强行掰弯，接上了你体内那股乱七八糟的火苗。”
“代价是，它不再稳定。”巴顿走到埃德里克面前，黄铜义手几乎戳到他的胸口，“你情绪剧烈波动，或者试图调用过大力量时，这个脆弱的系统可能会崩溃。结果就是——‘砰’！”他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你整个人都会被你自己那点小火苗从里到外烧成灰烬。”
埃德里克心中一凛，但眼神依旧坚定：“我该怎么做？”
“控制！精准的控制！”巴顿低吼道，“把你那因为愤怒就像野火一样乱烧的力量，给我驯化成锻炉里的火！要它旺就旺，要它熄就熄！要它只烧掉杂质，不伤胚体分毫！”
他指着工作坊另一端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那里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金属块。“现在，过去。用你最大的意志力，调动一丝力量——记住，就一丝！覆盖在你的拳头上，然后去碰最小的那块铁锭。目标是让它的表面，出现一个清晰的拳印，但不能熔化，更不能把它打飞！”
这听起来简单，但对此刻的埃德里克而言，却难如登天。逆光之力源于他的情绪，狂暴而难以约束。控制，恰恰是它最大的对立面。
他走到那片区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心绪，试图去捕捉体内那缕活跃的火焰。他回想着巴顿锻打金属时的那种专注，那种将全部精神凝聚于一点的意志。
他小心翼翼地，从那缕火苗中，剥离出比发丝还要纤细的一丝，引导着它流向自己的右拳。
过程缓慢而艰难。那丝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经脉中左冲右突，带来阵阵灼痛。他的拳头表面，开始浮现出极其微弱的、暗红与苍蓝交织的光晕，极不稳定地闪烁着。
他睁开眼，瞄准了那块只有拳头大小的黑色铁锭，缓缓将拳头按了上去。
“嗤……”
接触的瞬间，一阵青烟冒起。铁锭表面以他的拳头为中心，迅速变得暗红，边缘甚至开始有熔化的迹象！
“收力！蠢货！你想把它熔成一滩铁水吗？！”巴顿的怒吼如同鞭子般抽来。
埃德里克猛地咬牙，强行中断了力量输出，那丝逆光之力反噬回来，震得他手臂发麻。他收回拳头，铁锭上留下了一个模糊、边缘熔融的凹陷，深约半指，完全不符合要求。
“哼，蛮力而已。”巴顿嗤笑，“继续！今天做不到，就别想吃饭！”
埃德里克没有反驳，也没有气馁。他再次闭上眼睛，回忆着失败的感觉，调整着力量的输出强度和稳定性。
一次，两次，十次，五十次……
汗水浸透了他刚刚换上的粗布衣服，手臂因为反复的力量反噬而酸痛肿胀，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如同山压。那块最小的铁锭，从一开始的熔化凹陷，到后来的浅坑，再到逐渐清晰的轮廓……
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直到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只有锻炉的幽蓝火焰提供着唯一的光源。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全凭一股本能和意志在支撑。他再次调动起一丝力量，这一次，那力量似乎温顺了一丝，流转的速度慢了一丝，覆盖在拳头上时，光晕也稳定了一丝。
他眼神空洞地看向那块已经被他“蹂躏”得变形的小铁锭，机械地，再次将拳头按了上去。
没有青烟，没有刺目的红光。
只有一声沉闷的“噗”声。
他收回拳头。
只见在那铁锭的中央，一个清晰、深度均匀、边缘整齐的拳印，赫然在目！拳印周围的金属，甚至没有明显的颜色变化！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微弱的成就感同时涌上心头，他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巴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用黄铜义手拿起那块铁锭，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独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赞赏。
“马马虎虎，像个学徒工的手艺了。”他将铁锭随手丢开，发出哐当一声响，“记住这种感觉。控制力量，不是压抑它，而是理解它，引导它，让它成为你意志的延伸。”
他扔给埃德里克另一包食物和一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黑色药丸：“吃了药再睡，能缓解你肌肉和灵魂的疲劳。明天，我们练习移动靶。”
巴顿转身走回锻炉边，背对着埃德里克，粗声粗气地补充了一句：
“记住，小子。真正的獠牙，不是最锋利的，而是最能咬中要害的。”
埃德里克握紧了手中的食物和药丸，看着巴顿在火光中显得异常高大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留下了第一个合格印记的拳头。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缕逆光之火，似乎因为这次极限的掌控训练，变得更加凝练，与后背那“基座”的共鸣，也清晰了一分。
通往复仇的道路，布满荆棘，但他已经，踏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