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依旧温热，却泡得人骨头发懒。
阿兰将整个后背都靠在光滑的白玉石栏杆上，半眯着眼，看着池面上方那片终年不散的浓郁雾气。
“又去问了？”她问，声音里带着一股被泡软了的疲沓。
旁边，孙小月正用一柄小巧的玉梳，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听到问话，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嗯。”她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玉梳“啪”地一声丢进水里，溅起一小片水花，“王家那个管事，跟死了爹一样，就差没把‘废物’两个字写在传讯符上了。”
阿兰嗤笑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抬。
这一年，她们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词。
“李家那边呢？”孙小月问。
“半斤八两。”阿兰叹了口气，“上个月还催得紧，这个月，三天了，一个屁都没放。估计也看明白了。”
看明白她们这群被圈养的鸡，下不出金蛋。
池子另一头，几个女修正在低声说笑，谈论着坊市里新开的胭脂铺子，声音在水雾里显得有些不真切。
没人再提修炼的事。
提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就在这时，山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木门被猛地推开的巨响。
“砰！”
那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惊得池边嬉笑的女修们瞬间噤声，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王蓉冲了进来。
她浑身挂着尘土，衣角还沾着暗红色的血点，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厮杀出来。她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和一丝后怕的古怪表情。
“别泡了！”她冲着池边的众人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出大事了！”
阿兰第一个从池子里站了起来，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她也毫不在意。
“怎么了？百兽门的人找你麻烦了？”
“不是！”王蓉几步冲到池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坊市……坊市炸了！”
“什么炸了？”孙小月也站了起来，眉头紧锁。
王蓉终于缓过一口气，她抬起头，那双因为长期失望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里，此刻燃着两簇疯狂的火焰。
“妖兽！”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满山的妖兽！就在黑风岭东边不到三十里的青木崖！”
整个庭院，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假山上流下的泉水，还在“哗哗”作响。
“你……你说什么？”阿兰的声音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置信的、从心底升起的颤栗。
“我今天去坊市交任务，听到的消息！”王蓉的语速极快，像在倒豆子，“一个时辰前，一队去青木崖采药的散修，撞上了一窝一阶顶峰的铁背苍狼！足有十几头！那队人死了三个，剩下两个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消息当场就炸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他们带回来三枚妖晶！”
妖晶！
这两个字，像一道天雷，劈在所有人的脑子里。
“能……能破瓶颈的那种？”孙小月的声音细得像蚊子。
“废话！”王蓉一拍大腿，“铁背苍狼的妖晶，出了名的灵力精纯！坊市的‘百草堂’当场就开价了，一枚，八十块下品灵石！还不还价！”
“现在整个坊市的散修都疯了！组队的，买符的，修法器的，把几条街都堵死了！全都往青木崖那边涌！”
阿兰和孙小月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光。
那是比当初听说“龙穴”时，还要炽热百倍的，名为“希望”的光。
黑风岭的神话，是虚的，是被动的，是镜花水月。
可妖兽，是实的。
妖晶，更是千万年来，所有修士都认可的，通往更高境界的，硬通货。
“还管他妈的王家李家！”阿兰猛地从水里跨了出来，抓起搭在栏杆上的灰色短褂就往身上套，“老娘自己去杀！”
“对！”孙小月也跟着上了岸，眼神决绝，“一个月两块灵石的辛苦费，打发叫花子呢！老娘去杀一头狼，就够咱们吃半年的！”
“那可是铁背苍狼！一阶顶峰，相当于炼气三层！”一个胆小的女修怯生生地说，“我们……我们打得过吗？”
“一个打不过，十个呢？”王蓉抽出腰间的短刀，刀锋在月光石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寒光，“咱们这里五十多号人，修为最低的也是炼气二层！组个队，还怕那十几头畜生？”
她的话，像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是啊。
她们在这里被当成废物养了一年，每天除了泡澡就是发呆，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现在，一个真正的、能靠自己双手抓住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干了！”
“算我一个！”
“我也去！”
庭院里，瞬间炸开了锅。那些平日里连说话都懒洋洋的女修们，此刻一个个像打了鸡血，纷纷从池子里出来，跑回自己的石室，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早已蒙尘的法器和符箓。
“铿锵”的兵器出鞘声，压过了潺潺的水流声。
黑风岭这座死气沉沉的镀金牢笼，在这一刻，终于活了过来。
最深处的石室里。
苏云正坐在棋盘前，自己和自己对弈。
她听到外面传来的喧哗，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个穿着侍女服饰的赵家族人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云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将棋盘上的一枚黑子，轻轻捻起，换到了一个不相干的角落。
“由她们去。”她淡淡地开口，“传话下去，山门不必阻拦。”
侍女躬身退下。
石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苏云看着窗外，那些正三五成群、拿着兵器朝山门外涌去的身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也好。
一群急着去送死的秃鹫，总好过一群赖在腐肉上不走的苍蝇。
这股突如其来的妖兽潮，像一阵狂风，正好能将黑风岭这潭死水，吹得干干净净。
也能将那个愚蠢的神，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彻底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