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箭楼如同巨大的火炬,在代州城外的原野上噼啪作响,浓烟滚滚,映照着突厥士兵惊恐失措的脸庞。突如其来的火焰打击,不仅摧毁了数架宝贵的箭楼,更严重挫伤了突厥军的士气。原本凶猛的攻势为之一滞,攀城的步兵在失去高空掩护后,暴露在守军密集的箭矢下,死伤惨重,不得不狼狈后撤。
城头上,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许多人瘫坐在地,大口喘息,方才惨烈的白刃战和头顶呼啸的箭雨,几乎耗尽了他们的力气和勇气。
林薇靠在冰冷的垛口上,手臂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汗水混合着血水浸湿了她的内衫。李元芳迅速上前,撕下干净的布条,为她进行简单的包扎,动作熟练而轻柔,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责备,显然不赞同她如此冒险。
“无妨,皮外伤。”林薇摆了摆手,目光依旧紧盯着城外。她知道,默啜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突厥军阵后方响起了低沉而威严的号角声,那是收兵的信号。残存的突厥部队如同退潮般撤了下去,留下了满地的尸体、燃烧的箭楼残骸和一片狼藉。
然而,这种退却并非溃败,而是如同受伤的野兽,暂时缩回爪子,舔舐伤口,等待着下一次更致命的扑击。
“抓紧时间救治伤员,补充箭矢滚木,修复受损城防!”林薇强撑着疲惫,下达命令。她没有时间休息。
张虔勖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敬佩与后怕:“参赞,方才……太险了!您万金之躯,岂可每次都亲临一线?”
林薇摇了摇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不上前,军心恐溃。”她顿了顿,看向城外,“张长史,你以为默啜接下来会如何?”
张虔勖沉吟道:“箭楼之策受挫,他可能会回归传统,驱使奴隶和降兵填平陷马坑,然后用大量的云梯和攻城锤,进行车轮战,消耗我们的兵力与物资。”
“不错。”林薇点头,“我们必须想办法,继续挫其锐气,不能让他从容组织下一波攻势。”
她目光扫过城外那些尚未完全熄灭的箭楼残骸,又看了看城下遍布的陷马坑和拒马,脑中灵光一闪。
“传令,挑选两百名臂力强的弓弩手,全部配备火箭!”林薇快速说道,“目标,城外那些燃烧的箭楼残骸和突厥人遗弃的云梯、尸体!”
张虔勖一愣:“参赞,这是为何?那些已是无用之物……”
“无用?”林薇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我要让它们变得有用!火箭不要射人,专射这些杂物!尤其是那些浸了火油、尚未燃尽的箭楼木头!”
命令虽然令人费解,但出于对林薇的绝对信任,张虔勖还是立刻执行。
很快,两百名精锐弓弩手就位,一支支绑着浸油布条的箭矢被点燃。
“放!”
随着军官一声令下,数百支火箭如同流星火雨,划过一道弧线,并非射向后退的突厥士兵,而是精准地覆盖了城下那片狼藉的区域!
“噗噗噗……”
火箭钉在木头、尸体、甚至地面上残留的火油上,瞬间引燃!原本只是零星燃烧的区域,火势骤然变大,并且开始蔓延!尤其是那些巨大的箭楼残骸,成了最好的燃料,熊熊燃烧,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和滚滚黑烟!
一时间,代州城下仿佛出现了一道蔓延的火墙和浓烟带!
正准备重新整队、驱赶奴隶填坑的突厥军官愣住了。这火势虽然不足以烧伤后面的军队,但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却严重阻碍了视线,更让战马受惊,躁动不安。奴隶和辅兵们望着那片火海,更是踌躇不前,士气愈发低落。
默啜在望台上看到这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对方连这种“废物利用”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继续拖延和消磨他的锐气!
“狡猾的周人!”他冷哼一声,却没有再次下令强攻。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城防坚固,器械诡异,士气正盛,此时强攻,损失太大。
他挥了挥手,示意部队继续后撤,远离火场,重新扎营。
第二波攻势,再次被林薇以巧计化解。
然而,林薇并未放松。她知道,默啜的耐心是有限的,这种小伎俩只能拖延一时。
果然,当天夜里,突厥人改变了策略。
他们没有再发动大规模进攻,而是派出了小股精锐,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到城下,试图破坏城防设施,尤其是那些给他们造成巨大麻烦的陷马坑和拒马枪。
这些突厥死士身手矫健,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利用钩索等工具,在城下活动。
但林薇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招。
“虺文忠。”她轻声唤道。
一直如同影子般跟随在她左右的虺文忠微微躬身。
“该你出手了。”林薇目光冰冷,“带上你的人,让这些突厥老鼠,有来无回。”
“遵命。”虺文忠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城墙的阴影中。
不久之后,城下便传来了短促而激烈的兵刃交击声,以及突厥死士临死前发出的、被扼住喉咙般的闷哼。虺文忠和他带领的“凤影”精锐,本就是暗夜中的王者,对付这些突厥死士,如同砍瓜切菜。
这一夜,突厥派出的数批死士,无一例外,全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代州城下的黑暗中。
接连的挫败,让突厥大营的气氛变得愈发压抑和暴躁。
第三天,默啜似乎失去了耐心,不再玩弄任何花招,直接驱使着数千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奴隶和云州降兵,扛着沙袋泥土,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悍不畏死地冲向代州城下,开始强行填埋陷马坑和破坏拒马枪。
这是最残酷,也最有效的战术。用这些“消耗品”的生命,来换取进攻通道。
看着那些在箭雨下成片倒下,却依旧被驱赶着向前,用身体和沙袋填平陷马坑的奴隶和降兵,城头上的守军都沉默了。他们也是军人,面对同样是人,却被如此驱策的场面,心中难免复杂。
“参赞……这……”一名将领有些不忍。
林薇紧咬着下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同样不忍,但她更清楚,此刻任何的仁慈,都是对代州城内数万军民的不负责任。
“放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坚定,“不能让他们靠近!瞄准后面的突厥督战队和弓箭手!”
她知道,真正残忍的是后面那些驱赶同胞送死的突厥人。
守军士兵们压下心中的不适,再次张弓搭箭,箭矢更多地射向后方督战的突厥骑兵和弓手。然而,填坑的队伍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推进,陷马坑一个个被填平,拒马枪被拖开,进攻的通道正在被强行打开。
默啜站在望台上,看着逐渐被清理出来的通道,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不在乎死多少奴隶,只要能达到目的。
然而,就在通道即将被打通,突厥主力骑兵开始躁动,准备发起新一轮冲锋时——
异变再生!
那些被填平的陷马坑区域,以及被拖开的拒马枪后方,突然发生了连续的、沉闷的爆炸!
“轰!”“轰!”“轰!”
泥土沙袋被炸得四处飞溅,刚刚集结起来的突厥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人仰马翻!虽然爆炸的威力似乎并不足以造成大规模杀伤,但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和飞溅的土石,却极大地扰乱了军阵,惊了战马!
是“万人敌”!
林薇早已料到对方会强行填坑,提前让虺文忠带人,在夜间将少量威力较小的“万人敌”埋设在了关键区域的浅层!只等敌军聚集,便用火箭远距离引燃药捻!
这突如其来的“地雷”,彻底打乱了突厥军的进攻节奏!战马受惊,互相冲撞,阵型大乱,好不容易清理出的通道附近,陷入了一片混乱。
“就是现在!”林薇眼中精光爆射,“‘连环弩’,覆盖射击!目标混乱敌军!”
“嘣嘣嘣嘣——!”
早已准备多时的“连环弩”再次发出死亡的咆哮,五箭连发的密集箭雨,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地收割着陷入混乱的突厥骑兵!
第三波攻势,再次在即将成功的边缘,被林薇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硬生生打断!
接连的巧计,如同一次次精准的针刺,不断戳在默啜这头猛虎最疼的地方,挫其锐气,耗其耐心,乱其部署。
代州城,依旧如同磐石,屹立不倒。
而默啜的怒火,已然积攒到了顶点。他知道,不能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他需要一场毫无花巧的、绝对力量的碾压,来彻底摧毁这座城池,和那个屡屡让他受挫的女人!
真正的总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