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郡王府门前车马渐稀,但府内运转的枢机却愈发强劲。随着大总管府框架的初步搭建,各项政令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出,林薇在北疆的影响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渗透和巩固。这一切,自然逃不过某些人的眼睛。
梁王府,书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压抑的阴鸷气氛。
武三思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面前摊开着几份从不同渠道送来的密报,内容无一例外,都与那座新近崛起的安定郡王府有关。
“求贤令……哼,倒是会收买人心。”武三思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忌惮,“还有狄仁杰那个老匹夫,暗中没少给她塞人吧?”
一名心腹幕僚躬身道:“王爷明鉴。据我们的人观察,投靠安定郡王府的,多是些不得志的寒门和边缘官吏,虽无显赫背景,但其中不乏实干之辈。长此以往,恐成气候。”
“成气候?”武三思眼中寒光一闪,“一个前朝余孽,靠着侥幸立下些军功,就真以为能在这神都站稳脚跟,与我等抗衡了?陛下不过是用她来稳定北疆,暂解燃眉之急罢了!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她难道不懂?”
另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道:“王爷,话虽如此,但此女如今圣眷正浓,又手握北疆兵权,开府建衙,风头一时无两。我们若明着与她冲突,恐怕……”
“明着冲突?本王岂会如此不智?”武三思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陛下需要她稳定北疆,我们便‘帮’她稳定北疆。她要人,我们给人;她要粮,我们给粮。只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声音变得如同毒蛇吐信:“这人和粮,怎么给,给什么样的,里面可就大有文章了。”
幕僚们心领神会,纷纷露出谄媚而阴险的笑容。
很快,武三思的“阳奉阴违”便落到了实处。
首先是在朝堂之上。每当林薇以大总管府名义上奏,请求调拨钱粮物资以安抚北疆流民、修复城防、犒赏将士时,以武三思为首的武氏一党官员,不再像以往那样直接反对或拖延,反而纷纷出列表态支持。
“安定郡王所言极是!北疆初定,正当安抚民心,巩固边防!”
“朝廷理应全力支持大总管府行事!”
“臣附议!”
言辞恳切,姿态极高。然而,在具体执行层面,却开始设置各种无形的障碍。
户部在核算钱粮时,开始“精打细算”,以国库空虚、各地都需要用度为由,对北疆的拨款数额大打折扣,或者拖延发放时间。调拨的粮草,也多是陈年旧粮,甚至掺杂沙石。拨付的军械,则多是武库中淘汰下来的次品,不堪大用。
吏部在选派官员充实北疆各州县时,也“积极响应”。但他们选派去的,要么是些只知道溜须拍马、毫无实务能力的庸碌之辈,要么就是些背景复杂、与武氏关系密切,可能充当眼线的官员。这些人到了地方,非但不能协助治理,反而可能成为掣肘和祸患。
这些手段,看似都在规则之内,让人抓不住把柄,却实实在在地给林薇治理北疆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这一日,大总管府内,新任户曹参军崔浞拿着一份户部回复的公文,眉头紧锁地来见林薇。
“王爷,户部批复,只同意拨付我们申请钱粮的三成,而且要求分三次支付,首批需等到下月初才能到位。此外,他们指定的粮草来源,多是河北几个去年遭了灾的州县,粮食品质恐怕……”崔浞语气中带着愤懑和无奈。
林薇接过公文扫了一眼,神色平静。她早已料到武三思不会坐视她顺利经营北疆。
“还有,”崔浞继续道,“吏部行文,说要为我们北疆选派三十名干员,补充各州县空缺。但下官看了名单,其中大半皆是……名声不佳或背景不明之人。”
这时,负责军务的司马李元芳也大步走了进来,脸色冷峻:“王爷,兵部调拨来的五千套军械已到库,末将亲自查验,多为老旧残次之物,弓弦松弛,甲叶锈蚀,根本不堪使用!若以此装备边军,如何御敌?”
书房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武三思这一手“阳奉阴违”,可谓是打在了七寸上。没钱没粮,无法安抚民心;没有得力官员,无法有效治理;没有精良军械,无法巩固边防。长此以往,北疆势必再生乱象,届时,林薇这个行军大总管便难辞其咎。
“王爷,武三思此举,着实可恶!我们是否要上奏陛下,参他一本?”崔浞忍不住道。
林薇摇了摇头,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参他?以何罪名?户部国库空虚,精打细算有何错?吏部选派官员,程序合规,你有何证据证明他们能力不行?兵部调拨军械,皆是武库登记在册之物,老旧些又如何?他处处依‘法’依‘规’,我们若贸然弹劾,反而显得我们急躁无能,苛求朝廷。”
她站起身,走到北疆地图前,目光沉静:“他既然想用这种手段来拖垮我们,那我们便让他看看,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能做出盛宴来!”
她转过身,看向崔浞:“崔参军,朝廷拨付不足,我们便自筹!以本王的名义,发布告示,向北疆士绅商贾借款,承诺以未来盐引、茶引或北疆特产抵扣,利息从优!同时,鼓励流民开垦荒地,头三年免征赋税,所产粮食除自足外,可由大总管府平价收购!”
她又看向李元芳:“元芳,军械不足,我们便自造!将那些不堪使用的旧军械回收熔炼,利用我们在代州建立的工匠基础,扩大‘军工坊’规模,优先打造弓弩箭矢和修复甲胄。至于吏部派来的那些‘干员’……”
林薇冷笑一声:“来者不拒!全部接收!然后,由法曹参军牵头,制定严格的考核细则。能者上,庸者下!若有贪赃枉法、玩忽职守者,无论其背景如何,一律按大总管府军法严惩不贷!正好借此机会,整肃北疆吏治!”
她的应对,果断而凌厉!不纠结于朝廷的掣肘,而是充分利用“开府建衙,便宜行事”的权力,另辟蹊径,自力更生!
崔浞和李元芳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啊,与其在规则内与武三思纠缠,不如跳出他的框架,利用北疆现有的条件和赋予的权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王爷英明!”两人齐声道。
“还有,”林薇补充道,“将这些情况,以及我们的应对之策,整理成详细的文书,不必告状,只需‘如实’向狄阁老和陛下禀报北疆面临的困难以及我们自力更生的决心。要让陛下知道,我们在脚踏实地做事,同时也有人在暗中使绊子。”
“是!”
命令迅速下达。安定郡王府这台新生的机器,在面对外部压力时,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效率。
求援告示发出,北疆本就对林薇心存感激的士绅商贾,闻讯纷纷响应。他们看中的不仅是优厚的利息,更是与这位权势熏天、前途无量的郡王搭上关系的机会。一时间,竟也筹集到了一笔可观的款项和物资。
军工坊再次炉火熊熊,工匠们在代州经验的基础上,开始大规模修复和打造军械。
而对那些武三思塞来的官员,大总管府也毫不客气地进行了“再教育”。严格的考核和毫不留情的军法,让那些企图混日子的庸官和眼线叫苦不迭,要么灰溜溜请辞,要么被迫收敛行为,老老实实做事。
当武三思得知林薇非但没有被难住,反而借此机会进一步整合了北疆资源,树立了威信时,气得当场摔碎了一只心爱的玉如意。
“好!好一个薇月!本王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他咬牙切齿,眼中杀机毕露。
阳奉阴违的第一回合,武三思并未占到便宜,反而让林薇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巩固自身力量的重要性。双方的暗斗,从朝堂之上,蔓延到了更为广阔的北疆大地,变得更加隐蔽,也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