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青年企业家联合促进会。
这名字听着挺唬人，但方辰站在金源大厦三楼多功能厅的门口，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地方透着一股子山寨味。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水和酒店地毯混合的怪味，跟上周他去调研时，某个倒闭歌舞厅的味道一模一样。
闻人语今天穿得很普通，一件浅灰色的风衣，里面是白衬衫，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没化妆，混在人群里就像个刚毕业来见世面的女大学生。
方辰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一身休闲夹克，跟周围那些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青年企业家”们比起来，活像是误入会场的装修工。
“语姐，咱俩确定没走错地方？”
方辰压低声音，凑到闻人语耳边。
“这怎么看都像个大型婚恋交友现场啊？你看那大哥，脖子上那金链子，都能拴住一头牛了。”
闻人语没说话，只是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透了的茶水。
方辰只好挨着她坐下，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都长了刺。
会场里人声鼎沸，像一锅烧开的热油。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即将一夜暴富的狂热，嘴里蹦出的词汇，不是“纳斯达克”就是“互联网思维”，要么就是“房地产黄金十年”。
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对着几个人吹嘘。
“我跟你们说，现在这风口，就在互联网！我上个月投了个网站，做什么的？宠物交友！你想想，全京城的猫猫狗狗联合起来，这是多大的市场？”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瘦子立马附和。
“没错！李总高见！实体经济不行了，都是泡沫！我最近在琢磨一个项目，线上配钥匙，o二o闭环，用户App下单，我们无人机配送，颠覆整个行业！”
方辰听得眼皮直跳。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推介会叫“内部推介会”了。
这玩意儿要是公开了，估计得被当成诈骗团伙一锅端了。
这些人不像商人。
他们更像一群嗅觉失灵，却又极度饥渴的猎犬，疯狂地追逐着任何一个听起来时髦、能让它们热血上头的概念。
很快，推介会正式开始。
拍卖师是个激情四射的主持人，操着一口标准的播音腔，把每一个项目都吹得天花乱坠。
“下面，是我们的第一个项目！朝阳区cbd辐射圈，未来最具潜力的商业地产项目——‘龙腾国际公寓’！起拍价，三千万！”
话音刚落，下面立刻炸了锅。
“三千一百万！”
“我出三千三百万！”
“别跟我抢！三千五百万！”
价格一路飙升，几个“青年企业家”争得面红耳赤，仿佛抢到的不是一栋楼，而是通往首富宝座的门票。
闻人语端着茶杯，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方辰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小声嘀咕。
“疯了吧？那个地方我去看过，就是个大坑，旁边还有个变电站，盖了楼谁买啊？买来天天感受电磁理疗吗？”
接下来的几个项目，也无一例外。
什么“新概念环保科技公司”，ppt做得花里胡哨，其实就是个回收废旧电池的小作坊。
还有那个“大学生社交平台”，更是离谱，创始人说他们的核心竞争力是能通过大数据，精准匹配方圆五百米内最有夫妻相的男女。
可就是这些不着四六的项目，依旧引发了激烈的争抢。
整个会场，就像一个巨大的赌场。
筹码是真金白银，赌的却是虚无缥缈的未来。
闻人语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说举牌了。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慢条斯理地喝着那杯早已没有温度的茶，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像一个误入片场的看客，冷眼旁观着舞台上一出荒诞的闹剧。
这份格格不入，很快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
邻桌一个穿着范思哲花衬衫的男人，早就注意这边很久了。
他看到闻人语和方辰既不竞价，也不交谈，只是干坐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轻蔑。
他故意提高音量，对他身边的人说道。
“老王，看见没？现在这会场，什么人都放进来。估计是哪家公司派来学习的实习生吧，连牌子都不敢举，来见见世面的。”
他身边的人立刻会意地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没那个实力，就别占着茅坑。看那小姑娘，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跟了个穷小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方辰和闻人语听见。
方辰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刚要扭头理论，却被闻人语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那个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方辰的怒火。
他只能悻悻地坐回去，心里把那两个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几轮激烈的争夺过后，会场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
几个抢到项目的“企业家”满面红光，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没抢到的则唉声叹气，仿佛错过了几个亿。
拍卖师清了清嗓子，脸上的激情也褪去了不少，换上了一种公事公办的敷衍口气。
“好了各位，热门项目都结束了。接下来是最后一个，呃……大家随便看看。”
他拿起一张纸，照着念。
“京西联合不良资产包，主要包含‘佳美超市’的部分债权，以及昌平、大兴、通州的三处废弃仓储用地。起拍价，五百万。”
话音落下。
前一秒还喧闹无比的会场，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齐刷刷地看向台上，脸上的表情出奇地一致。
那是一种混合了嫌弃、不解和厌恶的表情。
就像在一场饕餮盛宴的最后，服务员端上来一盘隔夜的馊饭。
全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