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的路面由一块块高低不平的青石板铺成，那些血污的痕迹没了踪影，缝隙里长出深绿的青苔。
角落和石头的岩缝里冒出了绿意。
hi生机的预兆。
“叫门。”明洛辨认踌躇了片刻后，把位置让给了平成。
咚咚咚。
咚咚咚。
平成硬着头皮预备敲第三次时，门开了。
正是肚子高高隆起的妇人，只见她脸庞略有浮肿，气色一般，见到明洛的那刻重重舒出口气，释然许多。
“怎么了？看你好像避着谁？”明洛慢吞吞地挪进来，吩咐平成把见面礼拎进来。
城里恢复秩序和生产不假，但这三四年的浩劫使得寻常人家不是没了男丁，就是没了余粮，生计照样艰难。
“医师来便来了，你可是咱家恩人，如何好意思拿你东西。”孕妇唉声叹气，可惜敌不过现实。
她没来得及继续推拒，便有从屋中张望的少女扬声问：“什么东西？饭菜有着落了？”
“对。”明洛主动答了话，自来熟地走进院子中，随便扒拉了个东西坐在天井里，望着四四方方的天。
孕妇跺了跺脚，直叹气道：“猫儿，还不快给医师倒水，要热的！”她为难不已，“家里实在没什么能待客的吃食，医师多担待些。”
“无妨，你心意到了就好，我来此也是有求于你，你莫紧张。”明洛眼看平娃守在门边，示意对方坐下说话。
“还没问怎么称呼你呢？”
对方对这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有些手足无措，她哈了一声，搓着手局促不已，低声道：“都唤奴沈三婶子。”
“沈三婶子，听着和绕口令一样，你娘家姓什么？”明洛不由得想起颖娘，人都该有自己的名儿。
“姓魏，单字一个萍。”
妇人稍有恍惚，接过自家侄女递来的水杯，被一声轻哼吸引过去。
“猫儿，你又犯浑了，魏家不管怎么说，都是生你养你的……”
魏……
怎么又是魏。
明洛数不清自己这些天和几个魏打过交道。
魏徵在哪儿呢。
名唤猫儿的少女满身倒刺，当即大喊：“生猫儿的是阿娘，养猫儿的是三婶，和魏家没干系，我将来嫁了人得的彩礼，全部孝敬婶子阿娘，绝不便宜魏家！绝不！”
啧啧。
明洛暗暗为这第一次见面病恹恹的少女喝彩。
当时她只剩着一口气在榻上吊着命。
多么拎得清啊。
她又看满脸无语的魏萍，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孩子你养得多好，知道感恩，往好处想，比白眼狼强多了。”
“就是。”少女一下子把明洛看顺眼了。
“医师咋还帮上了……”魏萍哭笑不得，捧着个大肚子小心坐下，猫儿见状也不顶嘴，只乖乖陪着。
“养得多好。”明洛嘿嘿一笑，然后看向安静下来的猫儿，“你与我说说，你是哪个魏家？”
看羊氏为人处世的作风，应当不会和猫儿结下大仇，那么是洛阳酿酒巨头的那个魏？
那她可撞了大运。
“能是哪个？三婶，你别不让我说。”猫儿理直气壮，“医师，我们一大家子本来怎么会落到这种田地……阿耶还有三叔带着我们，有机会跑出城外的，是他们本家留着我们这些旁支作遮蔽……忽悠着我们，说了过几日一块出城……”
“而我们都信了他们的鬼话！”大约是想起那段时日的东躲西藏，为了一口饭吃的你死我活，猫儿说着便流了泪，顷刻间覆盖了她不大的脸庞。
“还有弟弟，他身子一向羸弱，到底没有我能挨，活活病死了，要是再多撑几日，说不得能碰上医师保下一条命……”
如今在洛阳城安家的百姓，每家每户都有如此血泪史，谁不是死了家人咬牙活下去的？
“不说了，猫儿，这些都过去了。不是和三婶说好了么，以后咱们娘仨，和三婶肚子里的娃，四人好好过。”
“怎么过？三婶。”猫儿泪如雨下，“昨日你都不晓得，我都不敢和三婶你说，魏家他们来人瞧过，还说我命大有福，将来指定能说个如意郎君，谁稀罕他们的假惺惺……”
三婶波澜不惊，只出神地抚着猫儿的背脊，像是安抚野兽般，慢慢将其平静下来。
“三婶晓得，对门的马大嫂与我说了。”
“太混账了！医师，你刚问的魏家是哪个魏家，就是那个靠吃人血馒头发家，祖上损了不少阴德的魏莱坊，是洛阳酿酒三大家之首。”猫儿脸上泛起灼烈的潮红，激动不已。
明洛有备而来，却还是惊喜不已。
她之所以特意寻摸过来，是因为隐约在哪里听到过那么一句，说是对洛阳酒家的秘辛知道不少，
只是她忘了这话出自何人之手。
于是按图索骥一一对应，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魏萍身上，不过…她这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魏家女？然后你们……魏家是你外家？”明洛有点糊涂了，这年头不流行姓女方，也不流行以外家当做自家来居，除非……
“不是，我家情况有点小复杂。”魏萍大致描述了下自己和魏家的渊源，以及为何依附魏家本家生活的缘由。
无非是男人没了后靠不住夫家，只得回去娘家依附着活，多少有个大族撑腰，不至于在市井被人欺辱。
只是这大族对外没什么爪牙，所有算计全倾倒在了她们几人身上，拿她们娘几个当替死鬼。
“嗯……魏家当家的和你没什么情分吧？”明洛整活前先确认。
“怎么会，我祖父是如今当家的弟弟，偏是婢女生的，哪里有情份可言，到我阿耶这辈，他也是庶出。”
妇人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朝着明洛苦笑，目光透着几分小心：“奈何我也是和我阿耶祖父一样的命。”
属于庶出的庶出的庶出。
不是说庶出的多难，而是和嫡出的天然拥有母族资源比不来，一代代地削弱下来。
魏萍的死活着实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