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既全了体面，也堵了众人的嘴。楚言处理得滴水不漏，心中却愈发疲惫。这些女人间的暗潮汹涌很耗心神。
消息传到胤祚耳中时，他刚练完字，正在净手。李成小心翼翼地将事情始末说了。
胤祚擦手的动作顿了顿，水面映出他毫无波澜的脸。他“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便再无他话。
李成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爷，您看……要不要去刘格格那边……”
“不必。”胤祚打断他，将布巾丢回盆中，溅起几滴水花，“额娘既已处置，便按额娘的意思办。”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树枝。
刘氏的怨怼，西林觉罗氏的隐忍，额娘的周全……这一切，都像是戏台子上早已写好的情节，而他，不过是其中一个必须按剧本演出的角色。
他厌恶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厌恶这无处不在的算计，厌恶这连一丝温暖都掺杂着利益权衡的冰冷。
可是，他无力改变。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将自己更深地藏起来，用沉默和规矩，筑起一道围墙，隔绝那些令人烦躁的纷扰，也……隔绝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真实情绪。
夜色深沉，南三所重归寂静。
刘氏得了永寿宫赏赐的银霜炭，屋子里终于温暖洁净起来，她却毫无暖意，只觉那炭火像是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西林觉罗氏房中安神香袅袅，她抚着微隆的小腹，却辗转难眠，心底那丝不安，如同窗外呼啸的寒风，盘旋不去。
而主殿书房内，烛火彻夜未熄。
胤祚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是一卷《史通》。他的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心思却已飘远。
这紫禁城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也格外寒冷。
---
腊八这日，紫禁城照例施粥舍豆，空气里弥漫着甜糯的谷物香气，冲淡了几分冬日的肃杀。
各宫主子也按份例得了御膳房特制的腊八粥，并赏赐给得脸的宫人。
永寿宫里暖意融融，楚言正看着乳母给胤禟喂一小口熬得烂熟的腊八粥，小家伙咂摸着滋味，难得地没有哭闹。
琪娜和胤佑早已吃完，正围着楚言看她核对年底宫宴的赏赐单子，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样首饰更漂亮。
“额娘，这红宝石的簪子真好看，给姐姐戴一定衬她！”胤佑指着单子上一处。
琪娜却撇嘴：“我才不要，沉甸甸的。我喜欢那套珍珠的，素净。”
楚言笑着看儿女斗嘴，目光扫过安静坐在一旁喝茶的胤祚，见他眉宇间虽平和，却依旧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心中微叹。正欲寻个话头与他说，却见夏云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不对。
夏云走到楚言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楚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握着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抬眼看了看正逗弄弟弟的琪娜和胤佑，对乳母和嬷嬷道：“带阿哥和格格去暖阁里玩吧，尝尝新做的奶卷。”
孩子们被带下去后，楚言才看向夏云，声音压得极低：“确准了？是谁的人？”
夏云神色凝重：“八九不离十。是咱们小厨房一个负责采买的粗使太监，入冬后才调过来的。人已经扣下了，他咬死了是自个儿贪财，在外头买了次一等的燕窝，偷换了份例里的上等货，想赚点差价。”
楚言冷笑一声：“贪财？偷换到主子，还是有了身孕的主子的滋补品里？他倒是有胆色。”她顿了顿，“查他背后。”自西林觉罗氏有孕以来，吃喝用度皆是楚言在照料。
“已经在查了。只是……那燕窝西林觉罗格格只用过一次，便觉味道有些异样，停了。太医看过了，说是幸好发现得早，用量又极少，于胎象无碍，只是虚惊一场。”夏云回道。
楚言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后怕与怒气。竟将手伸到了永寿宫的小厨房，伸到了她眼皮子底下！目标是祚儿的子嗣，还是想借此打击永寿宫？
“娘娘，此事……”夏云请示道。
“先按下去。”楚言睁开眼，眸中一片冷冽，“那个太监，既然认了是贪财，那就按宫规处置，打发出宫，永不录用。对外，只说是办事不力，偷奸耍滑。”她不能让这事在年关底下闹大，打草惊蛇，更不能让祚儿和西林觉罗氏因此事再受惊扰。
“那背后之人……”
“暗中查，仔细查。”楚言语气森然，“本宫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迫不及待。”
夏云领命而去。
楚言独自坐在暖榻上，方才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犹在耳畔，此刻却只觉得周身发冷。
她来自现代的灵魂，终究还是低估了这深宫争斗的阴毒与无所不用其极。
“额娘。”胤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楚言回过神，见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眼中带着询问。她勉强笑了笑：“无事，不过是些宫务琐事。”
胤祚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追问。他并非毫无所觉，方才夏云的神色和额娘瞬间冷下来的脸，都告诉他绝非“琐事”那么简单。
但他知道，额娘不说，便是不想他插手，或是时机未到。
他垂下眼眸，心底那片寒意更重了几分。
这宫里的腊八粥，甜糯背后，不知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额娘若无其他吩咐，儿臣想去校场活动活动筋骨。”他需要发泄一下心中那股无处着力的郁气。
楚言点了点头：“去吧，多穿些，仔细着凉。”
胤祚行礼退下。他并未直接去校场，而是先回了南三所。
西林觉罗氏正坐在窗下做小衣裳，阳光照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神情专注而柔和。见胤祚进来，她忙要起身。
“坐着吧。”胤祚虚按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见她气色尚好，神色如常，心下稍安。他走到桌边，看到那碗未曾动过的、御赐的腊八粥，随口问道：“粥不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