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叶辰迈步而出,反手将门带上。他的脸上已经恢复冷静,唯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未能彻底抚平的波澜。
走廊里光线明亮,两名下属垂手立在远处,见他出来,立刻快步上前。
“叶少。”其中一人低声禀报,“窗户已经更换完毕,现场也清理干净了。监控硬盘按您的吩咐处理了。”
叶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走廊墙壁和重新安装好的强化玻璃窗。
一切井然有序,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颠覆认知的冲突从未发生。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清洁剂气味,掩盖了任何可能的异常。
那个自称高志远的存在,其手段不仅在于力量的绝对碾压,更在于这种事后彻底抹除痕迹、不留一丝涟漪的恐怖能力。
他没有询问是否有人注意到休息室内的异状,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那个存在既然能不动声色地在他全力一击下将他彻底压制,并留下那样的话语和物品,让外界对此一无所觉自然是轻而易举。
叶辰的指尖在裤袋外缘无意识地擦过,那里装着那个小巧的容器。冰冷的玻璃质感隔着布料传递到皮肤上,高志远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响——“用与不用,抉择之权,在你。”
抉择权?
“呵......”
叶辰嘴角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点自嘲。
这哪里是赋予他权力,分明是将一个烫手的山芋,塞到了他手中。
那个存在当时提及的“万界「命运」走向的变数”......是指夜溪?
不过,不管是谁,夜溪的身份都显然牵扯极深。
直接将这来历不明的东西用在夜溪身上,风险未知。但若不用,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对表弟而言好像有着意义非凡的少女,一直睡下去?
叶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杂念。他习惯于权衡利弊,但此刻的局面,超出了他所有经验和算计的范畴。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三号特理病房房门。或许,正如高志远所言,抉择之权在他。但他决定,将这个选择的重量,分出一部分。
他迈开步子,走向那扇门。鞋跟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病房内,洛川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前倾,额头抵在他与夜溪交握的手上。他似乎保持这个姿态很久了,肩背呈现出一种僵硬的线条。
窗外的风从新换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拂动他汗湿的额发,他却毫无反应。只有偶尔肩头难以抑制的轻微抽动,泄露了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动了他。洛川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视线仓皇地投向门口,看到是叶辰,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懈了一些,但那双眼睛里交织的痛苦和无助,浓郁得让人心惊。
“哥......”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未尽的哽咽。
叶辰走到他身边,目光先是在夜溪沉睡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少女依旧安静,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监测仪器上规律跳跃的数字证明着她顽强的生命力。他的视线随后落到洛川身上,落在他那只胡乱包扎着、仍渗着点点血迹的手上。
“情绪平复些了?”叶辰开口,语气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洛川低下头,避开他的注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牵扯到掌心的伤口,让他疼得皱了下眉。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懊恼和无力。
叶辰没有责备他之前的失控,而是拉过旁边另一张椅子,在洛川身侧坐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病床上的夜溪。病房里一时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嘀嗒声,以及两人轻重不一的呼吸。
良久,叶辰才开口:“刚才专家团队那边,送来了一样东西。”
洛川倏然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死死盯住叶辰:“什么东西?能救夜溪吗?”
叶辰迎着他急切的目光,缓缓从裤袋里取出了那个小瓶。
透明的玻璃容器在病房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泽,里面那抹鲜艳的红色液体,如同拥有生命般,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漾,散发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研究院那边的最新研究产物。”叶辰将小瓶托在掌心,递到洛川眼前,语气保持着平淡,“理论上,它蕴含某种特殊的生物活性因子,有微小的概率......能够刺激深度昏迷患者,重建断裂的意识。”
他刻意避开了高志远的事情,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洛川,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但是,”叶辰话锋一转,语气加重,“这还处于初期的试验阶段,未经任何临床验证。成功率......可能无限趋近于零。而且,由于作用机制不明,使用后可能引发何种副作用,甚至是不可逆的器质性损伤,都是未知数。”
他将小瓶又往前递了半分,几乎要碰到洛川的指尖:“所以,这东西用不用,由你决定。”
洛川的视线完全被那抹红色吸引。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瓶。
玻璃瓶壁传来一丝凉意,里面的液体在晃动间,仿佛有暗流涌动。希望与恐惧两种情绪,如同两条疯狂的藤蔓,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
研究院的新产品?渺茫的希望?未知的风险?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专家团队束手无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句“目前可能会是最坏的结果”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难道就这样放弃?可如果用了这东西,万一......万一带来更坏的结果呢?他会不会亲手害了她?
洛川低下头,目光落在夜溪缠着纱布的手上,落在她苍白安静的睡颜上。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
沧澜江边,她听着古老传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涟漪;废弃阁楼里,她缩在阴影中那脆弱的模样;猩红天幕下,她持剑挡在他身前,银发飞扬,红瞳漠然的背影......
两次......她救了他两次......
而他,除了眼睁睁看着,除了无能的狂怒和崩溃,还做过什么?他甚至连她为什么昏迷,连自己那离奇愈合的伤口都弄不清楚。
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身边的人,结果呢?
史莫重伤昏迷,夜溪深度昏迷,妹妹汐汐诅咒加深......他就像一个被命运嘲弄的小丑,所有的努力和决心都显得苍白可笑。
一股炽热的冲动,混合着长久以来积压的愧疚和不甘,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继续等待,等待那渺茫的医学奇迹?他等不起,夜溪更等不起!
与其让她这样毫无知觉地躺着,慢慢枯萎,不如赌一把!赌这渺茫的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他也认了!
如果失败......如果失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维持现状,或者......他陪她一起承担。
洛川猛地抬起头,攥紧了手中的小瓶。
“我用!”他的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不管结果怎么样,我来承担!”
叶辰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劝阻,也没有鼓励,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好。”
决定已下,洛川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拧开了小瓶的盖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逸散出来,不似花香,不似药味,更像是一种......雨后初霁、混合着泥土与新生草木的气息。
他俯下身,凑近夜溪。
她的嘴唇干燥,微微抿着。
洛川用一只手托起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则将瓶口缓缓倾斜,小心翼翼地将那红色的液体,一滴不漏地喂入她的口中。
液体滑入她的喉咙,没有任何反应。洛川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洛川几乎要以为失败,绝望再次攫住他心脏的刹那——
夜溪搭在被子外、被纱布包裹着的那只手指,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紧接着,她那长而密的睫毛开始颤动,如同蝶翼挣扎着欲要破茧。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承受着某种不适。
洛川的呼吸彻底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涌向了头顶。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夜溪?夜溪?!”
在洛川紧张到极致的注视下,夜溪那双紧闭的眼帘,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最初,那瞳孔是涣散的,蒙着一层浓厚的水雾,茫然地对着天花板,没有任何焦点。她的眼神空洞,带着刚脱离漫长黑暗的迷惘。
洛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死死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几秒钟后,那涣散的瞳孔开始艰难地移动,焦距一点点凝聚,最终,落在了洛川那张写满了狂喜的脸上。
她的眼神依旧带着初醒的懵懂和虚弱,但那片空洞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苏醒。那双眼睛......是熟悉的冰蓝色。澄澈,干净,如同融化的冰川湖泊,倒映着洛川激动得有些扭曲的面容。
她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洛川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混合着之前干涸的血迹和汗水,狼狈地滑落。他用力地点头,想笑,喉咙却哽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地重复:“醒了......你醒了......太好了......”
叶辰站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他看着洛川喜极而泣的侧脸,看着夜溪眼中那抹回归的冰蓝,目光深邃难辨。
那个小瓶,那个神秘存在留下的东西,竟然真的有效果......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让他心底那份不安再次悄然扩散。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后退了一步,再一步。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病房角落的阴影之中。
然后,他转过身,迈着轻缓而坚定的步伐,走向病房门口。手握住门把,轻轻拧开,侧身而出,再反手将门无声地合拢。
门外走廊的光线倾泻进来,又随着房门的关闭而被切断。他将门内那失而复得的悲喜交集,与门外沉寂的现实世界,彻底隔开。
叶辰站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眼底情绪复杂地翻涌着,最终归于平静。
他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领,迈开步子,沿着空旷的走廊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