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诺夫的副手洛夫斯基退出主帐时,帐外的寒风正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他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转头对候在一旁的亲兵沉声道:“你去备十匹快马,再带七个精干的护卫,随我去一趟满洲里。”亲兵不敢多问,躬身应了声“是”,转身快步去营中牵马备行。
洛夫斯基独自站在帐外的空地上,望着远处清军营地隐约的灯火,眼神冷得像冰。方才帐内阻拦伊万诺夫不要冲动,他说的那些“为大局着想”的话,半真半假。他当然清楚,若是真跟清军开战产生不良后果,伊万诺夫作为最高指挥官,必然是沙皇追责时的第一责任人——到那时,这边境最高长官的位置,自然就落到他头上。可他更清楚,清军虽火枪不足,但人数是俄军的几倍,真打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万一自己死于乱军之中,那所有算计都成了空谈。
“与其现在冒死抢位,不如先忍一时。”他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腰间的佩枪。伊万诺夫的鲁莽本就是他上位的最大契机,但现在没必要急在这一时,等谈判结束回京,有的是机会在贵族面前“点拨”几句,让伊万诺夫彻底失势。
“大人,马匹已备好!”亲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副手回过神,点头道:“知道了。”他转身掀帘重回主帐,对着还在气鼓鼓摔东西的伊万诺夫躬身道:“大人,一切就绪,属下这就动身去满洲里。”伊万诺夫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去吧,早点把事办利索。”
洛夫斯基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站在角落的翻译道:“你跟我一起去。”翻译吓得身子一僵,脸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一想到要再见到莫罗,他就两腿发软,连忙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伊万诺夫。“叫你去你就去!”伊万诺夫瞪了他一眼,“没有你翻译,他怎么跟莫罗沟通?误了大事,我先宰了你!”翻译不敢再反驳,只能哭丧着脸点头。
片刻后,副手、翻译带着七个挎着火枪的俄国士兵,骑着快马朝着满洲里疾驰而去。夜色中的草原格外寂静,只有马蹄声在旷野中回荡。不到半个时辰,满洲里的城门便出现在眼前——上午还严阵以待的清军已撤到五里外,只剩下几个守门差役缩着脖子烤火。
“什么人?”差役头提着灯笼上前喝问。翻译立刻挺直腰杆,摆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瞎了你的狗眼!这是俄国使团的洛夫斯基大人,专程来见你们莫大人!快说,莫罗住在哪儿?”差役头打量了几眼这群气势汹汹的俄国人,不敢怠慢,连忙指着城内方向:“莫大人在城中西边的驿馆居住。”说罢便挥手让手下打开城门。
一行人直奔驿馆,刚到门口又被两个守门差役拦住:“几位是何人?有何事?”刚刚经过城门差役的退让,此时翻译的嚣张气焰更盛,叉着腰喊道:“俄国使者求见莫罗大人!还不快让开?”差役道:“请稍等,容我进去禀报一声。”“禀报什么?”翻译伸手推了差役一把,“莫大人要是在,我们直接进去便是!哪来这么多规矩?”
他这副嘴脸,恰好被二楼窗台上的莫罗看得一清二楚。莫罗端着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翻译当真是记吃不记打,有俄国人在身边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正冷眼旁观,就见洛夫斯基突然用俄语呵斥了翻译一句,翻译的气焰瞬间蔫了下去,虽仍摆着架子,却对着差役道:“快进去禀报!别让我们大人久等!”
差役也不再耽搁,一路小跑冲进驿馆,敲响了莫罗的房门:“大人!驿馆外有俄国使者求见!”莫罗放下茶杯,声音平淡无波:“知道了。你去偏厅歇息,不用出去回话,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差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莫罗这是要杀杀俄国人的锐气,连忙应道:“小的明白!”
莫罗重新坐回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他清楚,俄国人深夜到访,必然是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只是这副手带着人马来,多半还想摆摆架子。既然如此,他便晾他们片刻,也好让他们知道,大清的地界,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的。窗外的寒风更紧了,驿馆门外的翻译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全然没注意到二楼那道冰冷的目光。
驿馆门外,洛夫斯基等人足足等了十多分钟,仍不见里面有半点动静。翻译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忍不住凑到洛夫斯基身边,低声抱怨:“大人,这莫罗分明是故意晾着咱们!依我看,他就是仗着咱们有求于他,才敢这般嚣张!”
洛夫斯基斜睨了他一眼,心中冷笑——他怎会看不出莫罗的心思?可他半点不急,反而往门框上一靠,悠闲地掏出烟袋点燃。被关押的三个士兵里,瓦西里是伊万诺夫的妻弟,又不是他的亲人,伊万诺夫急着救人,他可没这份牵挂。在伊万诺夫手下当副官五年,对方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功劳抢着要,过错全推给他,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若是莫罗真被惹恼,把瓦西里宰了,而瓦西里的家族又是贵族,伊万诺夫必然会被那些贵族追责,所以只要瓦西里出事,到时候这边境最高长官的位置,伊万诺夫多半是做不成了,这才是伊万诺夫妥协的真正原因。
见翻译还在嘀嘀咕咕,甚至隐隐带着挑拨的意味,洛夫斯基猛地沉下脸,用俄语厉声呵斥:“闭嘴!再多说一句,就滚回营里去!”翻译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想起白天挨的打,连忙捂住嘴,再也不敢吭声。
又过了十多分钟,天色愈发暗沉,那名进去报信的差役才慢悠悠地走出来,对着洛夫斯基做了个“请”的手势:“俄国大人,莫大人在里面等着,请进吧。”洛夫斯基这才掐灭烟袋,弹了弹身上的烟灰,对着身后的士兵和翻译抬了抬下巴,率先朝着驿馆内走去——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