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旷野上的马蹄声踏碎了寂静,洛夫斯基带着一行人策马疾驰,朝着俄军军营的方向返程。寒风卷着雪粒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张欢缩着脖子,佝偻着背跟在队伍侧面,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憋了一路的不甘与算计终于按捺不住。他偷偷瞥了眼前方洛夫斯基挺拔的背影,连忙催马凑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其中的煽动:“大人,咱们就这么认怂了?那莫罗也太欺人太甚了!”
说罢,他还刻意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其他士兵离得远,才又往前凑了凑,脸上堆着谄媚又怨毒的神情,语气里满是挑唆:“您可是咱们俄国使团的副使啊!他莫罗也不过是个清廷副使,论身份地位您哪点比他差了?可您瞧瞧他那德行——在驿馆里,连杯热茶都没让您多喝,坐都没让您坐稳就打发咱们走,说话更是冷硬邦邦的,半分客气都没有!这哪是对咱们俄国使团的态度,分明是没把您、没把整个俄国使团放在眼里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洛夫斯基的脸色,见对方侧脸紧绷,连忙又添了把火,声音里裹着委屈:“先前傅清额做主的时候,对您多敬重?人家傅清额还是正使呢,对大人您哪有莫罗这般怠慢!这莫罗就是仗着手里捏着那三个士兵,故意拿捏咱们呢!大人,咱们就这么服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说罢,还故意叹了口气,一副为洛夫斯基抱不平的模样,实则眼底全是挑唆的精光。
洛夫斯基勒了勒马缰绳,侧头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嘲讽:“别一口一个‘咱们’,我可不敢跟你称‘咱们’。方才在莫罗面前,你自称‘草民’,磕头如捣蒜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俄国人?你是清廷治下的子民,我是俄国副官,咱们可算不上一路人。”
这话像一记耳光,抽得张欢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攥紧拳头,心里把莫罗和洛夫斯基都骂了个遍——对莫罗是恼他不给面子,对洛夫斯基是怨他当众拆台。可他清楚,自己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翻译,既奈何不了莫罗,更得罪不起洛夫斯基,只能耷拉着脑袋,如丧考妣般跟在队伍后面。
对于张欢那点小心思,洛夫斯基当然心里门儿清,张欢这哪是单纯抱不平,分明是想怂恿自己回营后,在伊万诺夫面前搬弄是非——故意夸大莫罗对自己等人的怠慢,挑动伊万诺夫的怒火,好让双方冲突升级。他暗自冷笑,这小人算盘打得倒精,可惜打错了对象。莫罗年纪轻轻就成了清朝的二品大员,手握边疆谈判实权不说,性格更是强势到油盐不进,绝非傅清额那般软弱能随意拿捏。
更关键的是,伊万诺夫那脑子向来简单易怒,若是自己真去添油加醋,以他的性子,保不齐真会脑子一热下令与清军对峙,到时候冲突一旦升级,可不是放几个士兵就能收场的,一个弄不好事情搞大了,闹到那里沙皇,这罪责谁也担不起。况且通过平常的接触,他知道张欢这人人品极差,平日里对伊万诺夫阿谀奉承,转头就在别人面前搬弄是非,先前还在伊万诺夫跟前给自己使过绊子,洛夫斯基本就懒得搭理他,如今更不会顺着他的话头去蹚浑水,在伊万诺夫面前说些什么。方才那番冷嘲,不过是顺便挫挫他的气焰罢了。
说话间,前方已隐约可见俄军军营的篝火。一行人加快速度,不多时便抵达了营门。守卫士兵见是洛夫斯基归来,连忙上前牵住马缰,恭敬地行礼问好:“洛夫斯基大人!”洛夫斯基翻身下马,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问道:“伊万诺夫大人休息了吗?
“回大人,应该还没有。”一名士兵连忙道,“小的这就进去通报!”说罢便掀帘钻进主营帐。此时的伊万诺夫正焦躁地在帐内踱步,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他沉郁的脸——这几日诸事不顺,谈判屡屡受挫,连妻弟都成了阶下囚,让他满心烦躁。
“大人,洛夫斯基大人求见。”士兵躬身禀报。伊万诺夫停下脚步,沉声道:“让他进来。”话音刚落,洛夫斯基便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坐吧。”伊万诺夫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己先坐了下来。
洛夫斯基刚坐稳,便开门见山道:“大人,五百两银票已经交给莫罗了。他承诺,明日咱们把书面致歉文书送去,他就派人带着瓦西里他们三个,去被害者家属面前道歉,待致歉结束后立刻放人。”
“哼!”伊万诺夫重重一拍桌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个莫罗,真是得寸进尺!”可骂归骂,他心里清楚,如今只能妥协——妻弟瓦西里背后的家族是他在朝堂上的重要靠山,现在被莫罗关在牢里,若是瓦西里出了差错,他的官路也就走到头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这点屈辱只能忍了。
沉默半晌,伊万诺夫才压下心头的怒火,对洛夫斯基道:“明日辛苦你再跑一趟,亲自把致歉文书送过去。务必盯着他们把人放回来,别再出什么岔子。”洛夫斯基连忙起身,躬身应道:“大人放心,卑职明一早就动身,一定办妥此事。”他表面上恭敬有加,心里却暗自冷笑——伊万诺夫只会发号施令,棘手的事全推给自己,若不是为了那个位置,他才懒得伺候。
“嗯,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伊万诺夫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几分,“早点回去休息吧。”洛夫斯基躬身告辞,转身走出营帐。帐外的寒风更烈了,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定定望着满洲里的方向,眼中翻涌着复杂的算计。
明日道歉、放人不过是个开始,真正的疆界谈判还没拉开序幕。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让伊万诺夫栽个大跟头——只有伊万诺夫出了错,失了沙皇的信任,自己才有机会取而代之。可这分寸必须拿捏得死死的,绝不能真的挑动与清军的冲突,莫罗的强硬他已见识过,真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别说上位,能不能活着回去都难说。
他摩挲着腰间的军牌,脑海里飞速盘算着——或许可以在谈判条款的细节上做文章,故意模糊沙皇的底线,诱使伊万诺夫签下对俄国不利的条款;又或者,在传递消息时稍作手脚,让沙皇误以为伊万诺夫办事不力……寒风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无论如何,这趟满洲里之行,总得为自己谋些实在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