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时，沈知微正盯着来使收回陶瓶的动作。那袖口内衬的暗红缝线歪得像药房学徒第一次穿针，她指尖一动，银针已滑至食指第二节，只等对方再靠近半步就弹出去。
可就在那一瞬，左腕突然传来一阵灼痛。
不是烫伤那种火辣辣的疼，而是像有东西从皮肤底下往外拱，带着一股蛮劲儿要破皮而出。她低头一看，玄铁镯边缘渗出一丝金光，顺着腕骨蜿蜒而上，原本模糊的狼形疤痕竟开始发亮，颜色由灰转金，线条愈发清晰，最后凝成一只昂首咆哮的金狼图腾，烙在她小臂内侧。
来使嘴角一扬，左手缓缓抬起，掌心朝天，嘴里吐出几个音节古怪的词。那声音不高，却像是贴着耳膜刮过，沈知微脑仁一紧，体内血脉猛地一跳，金狼纹路随之震颤，仿佛要脱离她的身体飞出去。
她咬牙，反手将珍珠簪尖扎进掌心。
血珠涌出的刹那，神志清醒了些。她立刻察觉不对——那咒语每念一句，金狼纹就跳一次，节奏完全同步。这不是认主，是操控。
“你们不是迎我归位。”她抬眼盯住来使，声音压得极低，“是来唤醒‘容器’？”
来使没答，只是把右手重新覆在陶瓶上。瓶底那个五瓣花纹又亮了起来，比刚才更刺眼。他指尖轻轻摩挲花纹边缘，像是在抚摸什么活物。
沈知微忽然想起母亲笔记里的另一句话：“金狼非礼，乃刑。凡被烙者，皆为祭品。”
她心头一沉。
这时，眼前景象忽地晃了一下。她看见一片雪原，一个女人站在风里，手里捧着一朵白花。花不香，但风一吹，花瓣边缘泛起淡淡的腥气。女人转身看她，眼神熟悉得让她心口发闷——那是她曾在萧景珩私宅后院见过的茉莉，也是他母亲坟前唯一种的花。
画面一闪即逝。
她猛然醒悟：情蛊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早在二十年前，有人就把北狄圣物种进了大胤皇陵，用母爱做引，一代代等着血脉觉醒。
“所以你们用情蛊控制圣女？”她盯着来使，嗓音发紧，“一代接一代，轮番收割？我娘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你们所谓的‘归宗礼’抽干了命！”
来使脸上的笑终于淡了几分。他盯着她看了两息，才缓缓开口：“你本不该记得这些。看来……这具身体比预想的难驯。”
话音未落，他袖中突然飞出三枚骨钉，快如疾箭，钉入地面呈三角之势。沈知微只觉胸口一窒，四肢瞬间僵硬，血液像是烧开了，往头顶冲。金狼图腾在皮下剧烈起伏，几乎要撕裂肌肤跃出。
萧景珩一步上前，残枪横扫，枪风直逼来使咽喉。
可一道无形屏障挡在两人之间，枪尖撞上去发出金属交鸣之声，竟被弹开。萧景珩连退三步，虎口崩裂，血顺着枪杆流下。
“这是北狄皇庭禁术。”他冷声，“你到底是谁？”
来使不理他，只看着沈知微，语气忽然变得柔和：“你是纯血，是天选之人。只要你跟我回去，不必再装怯弱，不必再藏锋芒。北境会以最高礼敬你，万人跪拜，雪花为你停落。”
沈知微喘着气，额角冷汗滑进衣领。她能感觉到体内的东西正在挣扎，那股力量既陌生又熟悉，像小时候夜里惊醒时听见的狼啸，总在窗外徘徊。
她忽然笑了下。
“你说我不必装。”她抹了把唇边渗出的血，“可你连我娘叫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谈什么血脉归宗？”
来使脸色微变。
她没再废话，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玄铁镯上。镯子嗡的一震，刻着“沈家军嫡女”的那一面闪过一道微光，金狼图腾的躁动顿时一滞。
就在这一瞬，她脑子里响起一声低吼。
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她记忆最深的地方钻出来的。苍老、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杀回去。”
她浑身一震。
那声音她听过，在她被毒哑那年，每晚梦里都有狼在替她嚎。原来不是幻觉，是某种守护，一直埋在她血脉里。
她抬起手，沾着血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道弧，正对着来使眉心。
“我以沈知微之名起誓——”她一字一顿，声音虽哑，却穿透整个大殿，“宁焚此身，不负自由！你们的圣女，永不归位！”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金狼图腾骤然缩回皮肤之下，光芒尽敛。她整个人晃了晃，靠着柱子才没倒下。
来使嘴角溢出一丝血，显然是施术遭了反噬。他低头擦了擦，冷笑一声：“金狼已认主，你逃不出命轮。就算你现在拒绝，它也会在你生子那夜自动激活，把你带回北境祭坛。”
他说完，收起骨钉，将陶瓶塞进怀中，退到殿角站定，不再多言。
偏殿恢复安静。
烛火不知何时已恢复正常颜色，青焰彻底褪去。沈知微靠在柱边，掌心血痕未干，指尖微微发颤。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金狼标记消失了，可皮肤底下仍有余热，像一颗埋进血肉的种子，静静等待发芽。
萧景珩走过来，站在她斜前方半步远的位置，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残枪轻轻插进地砖缝隙里，作为支撑。
他目光扫过她手腕，又落在她脸上：“你还撑得住吗？”
她点点头，刚想开口，忽然瞥见来使袖口露出一角布料——那不是北狄传统的狼皮纹，而是一种细密的藤蔓绣样，缠绕着一朵五瓣花。
花瓣尖锐如刀。
和她母亲笔记里画的一模一样。
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悄悄把沾了唾液的银针夹进了拇指和食指之间。
下一秒，来使忽然抬头，看向殿门方向。
“太后来了。”他说，语气平静得不像个失败的使者。
沈知微也转头望去。
门外脚步声渐近，节奏稳定，带着宫人特有的轻缓。可就在那脚步即将踏入门槛的一瞬——
她腕上的玄铁镯，毫无征兆地再次发烫。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烫，像是要烧穿她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