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沈知微的手还停在陆沉的脉上。她缓缓收回手，指尖沾着一缕温热的血，顺势擦进袖口的布料里。阿蛮站在角落，拨浪鼓贴着手心，雪貂伏地不动，耳朵朝通道口微微一偏。
沈知微站起身，目光扫过地面那道裂开的石缝。幽光仍在，地图的纹路清晰可见，像是被什么力量钉死在了岩层中。她伸手摸向怀里的画像，纸角已经有些发软，但她没再打开。
她知道现在不能分神。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暗道深处吹来，带着铁锈和干枯花瓣的气息。那人影一步步走近，玄袍下摆沾着尘土，手里握着一面边缘锋利的碎镜。
是萧明煜。
他停下脚步，离沈知微三步远，嘴角扬起：“你们找的路，早就在我身上。”
沈知微没说话，右手滑进袖中，银针已夹在指间。她盯着他胸前起伏的地方——那里透出一块暗色纹路，形状竟与陆沉枪柄中的令牌残图完全吻合。
陆沉忽然睁眼，猛地撑起身子，长枪横出，枪尖直抵萧明煜咽喉。他手臂用力，枪尖一挑，撕开对方外袍。
皮肤裸露。
一道黑色阵图烙在胸口，山川走势、行军节点，与沈家军令牌上的图案严丝合缝，连断裂处的缺口都一致。
沈知微瞳孔一缩。
这不是画上去的。这是活生生刻进皮肉里的阵图，只有通过秘法才能让血脉与图纹共生。
她抽出一根银针，刺入自己指尖，挤出一滴血，轻轻滴向阵图起点。
血珠落下，并未渗入皮肤，而是凝成一条细线，顺着阵图的脉络缓慢流动，像是在测试路径的通畅。
“不是死图。”她低声说，“是活阵。”
她转身从药囊里取出一小瓶毒茉莉汁。瓶身冰凉，液体呈暗紫色。她用银针挑起一滴，对准阵图的起始点，缓缓滴下。
汁液接触皮肤的瞬间，整块阵图泛起紫光，像是被点燃的引线，迅速蔓延至全身。萧明煜闷哼一声，却没有躲，反而冷笑看着她。
地面开始震动。
裂缝扩大，一块石板缓缓升起，露出下方幽深阶梯。台阶两侧刻满北狄古文，中央浮现出沈家军徽，像是被某种力量重新唤醒。
通道开了。
沈知微盯着阶梯深处，呼吸平稳。她知道这不只是通往北狄皇陵的路，更是二十年前那场覆灭的入口。
萧明煜忽然抬手，将手中碎镜甩出。
镜面翻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落地时“咔”地一声脆响。紧接着，镜中浮现出一片幻象——风雪漫天，铁甲列阵，一支军队正在焚烧营帐。火光映照下，领军者骑黑马，披黑氅，面容模糊，但背上那道狼形烙印清晰可见。
正是陆沉背伤的原型。
有人在喊：“奉王命，诛叛军！沈氏通敌，格杀勿论！”
沈知微浑身一僵。
那支军队，穿着沈家军的铠甲，举着沈家军的旗，却在屠戮另一支同样打着沈家军旗号的队伍。而领军者，是陆沉的父亲。
她猛地回头看向陆沉。
他脸色惨白，枪尖微微颤抖，嘴唇紧抿，额角渗出冷汗。他的背伤再次发红，军阵图的轮廓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萧明煜笑出声：“你以为他是忠魂之后？不，他是屠夫之子。”
密道内一片死寂。只有毒茉莉汁顺着阶梯往下流淌，发出细微的嘶响，像是在吞噬记忆。
沈知微盯着陆沉，声音很轻：“你早就知道？”
陆沉没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枪，手指慢慢收紧。
“我父亲……确实领了那道命令。”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他不知道，那晚烧的是自己的家人。”
沈知微一怔。
“他奉命剿灭‘叛军’，可当他冲进主营时，看到的是我母亲抱着我的襁褓，站在火堆前。”陆沉抬头，眼神发直，“她说，‘你来晚了，孩子已经送走’。”
沈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杀了她？”她问。
“没有。”陆沉摇头，“他跪下了。可等他再抬头，整个营地已经被火吞没。他背上那道伤，是逃出来时被倒下的梁柱砸的。”
萧明煜冷笑：“编得真好听。那你为何从未提过？为何要藏起这道疤？”
陆沉没理他。他转向沈知微，声音低沉：“我知道你在查真相。我也在找。可每次月圆之夜，这道疤显现，我就看见那一夜的画面——火、血、还有我母亲最后看我的眼神。我不敢确定，你是谁的孩子，也不敢确定，我是不是那个该死的人的儿子。”
沈知微沉默。
她想起母亲画像背面的落款——沈婉容、萧景珩。两个人的名字并列，像是某种契约。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萧景珩会留下这支簪子，为什么他会用情人蛊血批奏折，为什么总在寅时咳血。
他不是在等一个真相。
他在等一个人回来。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毒茉莉瓶，还剩最后一滴。她将瓶子收好，又摸了摸袖中的银针。
“通道已经开了。”她说，“现在的问题是，谁带的路？”
萧明煜笑了：“当然是我。”
他抬起手，指向阶梯深处：“那下面埋着北狄皇陵的钥匙，也埋着你们沈家军真正的罪证。你们以为自己是受害者？不，你们才是那场疫情的源头。”
沈知微皱眉：“疫情？”
“二十年前那场天花，不是天灾。”萧明煜盯着她，“是你们沈家军从北狄带回的毒种。你们用它清除了边境三城，却控制不住扩散。最后，只能烧掉整支军队，包括你们自己人。”
陆沉猛然抬头：“胡说！我们是守边军，不是刽子手！”
“守边军？”萧明煜讥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北狄祭司的遗书里写着‘沈氏以疫换命’？为什么你们军旗底下埋着十二具药人尸骸？”
沈知微心头一震。
她想起萧景珩书房暗格里的药人，每一具都烙着沈家军印记。她一直以为那是萧景珩的阴谋，可现在看来……
也许，那是沈家自己留下的证据。
她看向陆沉：“你知道这些吗？”
陆沉摇头，脸色更加苍白。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父亲临死前说过一句话——‘我们不是为了活下来才杀人，是为了让别人能活下去’。”
沈知微闭了闭眼。
她终于明白，这场局，从来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一群人用最残酷的方式，试图守住一个秘密。
她睁开眼，看向阶梯深处。
“不管上面是谁的名字，现在都得走下去。”
她迈步向前，走到通道口，低头看向那幽深的阶梯。毒茉莉汁还在往下流，紫色的痕迹像一条活蛇，缓缓爬向黑暗。
陆沉跟上来，持枪立于她身侧。
萧明煜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两人，忽然说：“你们真以为，下去就能找到答案？”
沈知微回头：“至少比站着说话强。”
萧明煜笑了，抬手摸了摸胸口的阵图：“可你们忘了，这阵图是我身上的。它什么时候断，什么时候连，我说了算。”
话音未落，他猛然按住阵图中心。
地面剧烈一震。
阶梯两侧的石壁开始收缩，像是有巨口要将通道吞没。沈知微立刻后退一步，右手已握紧银针。
陆沉横枪挡在她面前，低喝：“快走！”
沈知微没动。她盯着萧明煜胸口的阵图，忽然发现——那图纹的断裂处，正对应着她腕上胎记的位置。
她抬起左手，玄铁镯在幽光下泛着冷色。
她记得谢无涯说过，这支簪子不是信物，是钥匙。
那阵图呢？
是不是也需要一把钥匙？
她迅速解开袖口，取出最后一根银针，对准胎记位置，轻轻一刺。
一滴血落下，正好滴在阵图断裂的缺口上。
血珠融入皮肤的刹那，阵图紫光大盛。
地面震动停止。
石壁不再移动。
阶梯完好如初。
萧明煜瞪大眼，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发颤：“你……你怎么可能……”
沈知微收回银针，冷冷看着他：“你说这阵图在你身上。可它认的，从来不是你。”
她转身，迈步踏上阶梯。
陆沉紧随其后。
萧明煜站在原地，手还按在胸口，脸色由白转青。
阶梯深处，传来细微的抓挠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