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务研习处”的课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李梦瑶这个“李老师”当得是越来越顺手。她摒弃了枯燥的理论灌输，主打“案例教学”和“实操演练”。今天模拟如何高效分配打扫任务，明天研究怎么清晰记录库房物品流转，甚至还带着学员们玩起了她根据后世团建游戏魔改的“沟通协作”小游戏。
课堂气氛愈发活跃，学员们从最初的拘谨忐忑，变得敢于提问、乐于讨论。小禄子俨然成了学霸兼助教，来自司制房的一个叫巧儿的小宫女则在图表绘制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画出的流程图比李梦瑶的“抽象派”风格清晰美观得多。
变化，开始像投入湖面的涟漪，从揽月轩这间小小的偏殿，悄然向外扩散。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司苑司。那个曾在课堂上提问的小太监回去后，鼓足勇气向管事提出，想试着用李嫔娘娘教的表格法，重新整理一下花房工具和花肥的领用记录。管事起初不以为意，摆摆手随他折腾。没想到几天下来，原本总是对不上号的几把小锄头、几袋花肥，竟然被理得清清楚楚，谁什么时候领的、还了没还，一目了然。管事看着那清晰工整的表格，惊讶地张大了嘴，第一次正视起那个平日里不起眼的小太监。
御膳房那边，小禄子更是活学活用。他没有一开始就动那些敏感的采买账目，而是先从灶间每日的柴米油盐消耗记录入手。他设计了一张简单的日报表，要求各灶头每日收工前，填报主要食材的消耗量和剩余量。起初几个大厨嫌麻烦，阳奉阴违。小禄子也不硬来，只是坚持每天自己跑去核对、记录。几天后，一份清晰的、显示着各灶头消耗差异和浪费情况的周报，就被他悄悄呈给了何太监。何太监看着那数据，再结合自己多年的经验，哪里还看不出问题？虽未立刻发作，但心里对那几个虚报消耗、中饱私囊的大厨已然有了芥蒂，对小禄子也更是刮目相看。
消息零零碎碎地传回李梦瑶耳中，让她倍感欣慰。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不是靠她一个人单打独斗，而是播下种子，让改变自下而上地发生。
然而，有阳光的地方，必然有阴影。
这日，来自司制房的巧儿，红着眼圈来到了揽月轩。
“娘娘，”巧儿声音带着哭腔，“奴婢……奴婢按您教的，想把我们绣房里丝线、布匹的库存和领用也做个清楚的账，画了个表格，还……还做了个分类存放的标识牌。可……可张嬷嬷（司制房的掌事嬷嬷）看见了，把奴婢训斥了一顿，说奴婢不务正业，标新立异，还把……还把奴婢做的标识牌给扔了！”
巧儿越说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她是个踏实认真的姑娘，一心只想把差事做得更好，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责骂。
李梦瑶眉头微蹙。司制房的张嬷嬷，她有点印象，是个极其看重资历和“老规矩”的人，性格古板固执。看来，改革触角伸到司制房，是碰到硬钉子了。
她安抚地拍了拍巧儿的肩膀：“别哭，你做得很好，没有错。”
“可是……张嬷嬷她……”
“张嬷嬷有她的顾虑和想法，这很正常。”李梦瑶语气平和，“任何新东西刚出现的时候，总会有人不理解，甚至反对。这恰恰说明，你做的事情，可能真的触动了一些原本不那么合理，却沿袭已久的东西。”
她看着巧儿，眼神鼓励：“你觉得，用了表格和标识牌之后，找东西、对账目，是不是比以前方便了？出错的次数是不是少了？”
巧儿用力点头：“是！方便太多了！以前找一种特定的丝线要翻半天，现在一看标识牌就知道在哪！对账也快，再也不怕弄混了！”
“那就够了。”李梦瑶微微一笑，“你要相信你亲身验证过的东西。张嬷嬷那边，暂时不要硬顶。表格你可以悄悄用，标识牌……暂时收起来也无妨。但你自己心里要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更有效率的。机会，总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她不能直接去跟张嬷嬷硬碰硬，那只会激化矛盾，对巧儿更不利。她能做的，是给巧儿这样的“种子”以支持和信心，让时间和效果来证明一切。
巧儿听了李梦瑶的话，擦干了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奴婢明白了，谢谢娘娘！奴婢会继续做好的！”
送走巧儿，李梦瑶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巧儿的遭遇绝不会是个例。随着她那套方法被更多学员带回各司各处实践，类似的阻力只会越来越多，形式也可能更加多样。
她这个“校长”，不仅要负责“教学”，恐怕还得兼职“心理辅导员”和“矛盾调解员”了。
就在这时，素心进来禀报，说内务府派人送来了一批新的笔墨纸砚，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的，给研习处备用。随同送来的，还有一小盒据说是暹罗进贡的香粉，香气清雅持久，说是……给娘娘批阅学员“作业”时，可以提神醒脑。
李梦瑶看着那盒精致的香粉，有些哭笑不得。皇帝这“关怀”真是无微不至，从吃的到用的，现在连办公环境香氛都考虑到了？
她打开香粉盒，轻轻嗅了嗅，确实是很雅致的淡香。她忽然想起，好像有一次在御书房，闻到过类似的、极淡的香气。
难道……他连她喜欢什么类型的香味都留意到了？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热。她赶紧合上盒子，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现实。
眼下，司制房张嬷嬷这根“钉子”必须想办法解决，但不能硬来。或许……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让司制房的其他学员也悄悄用起新方法，形成小范围的氛围？或者，找机会让张嬷嬷亲眼看到新方法带来的好处？
她捏着那盒带着特殊意义的香粉，开始飞快地转动脑筋，思考着如何在这后宫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为她那些勇敢的“毕业生”们，撬开一丝缝隙。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而她手中的筹码，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