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桥的石阶带着沁凉的湿意，萧夭踩着云雾走过时，总觉得脚下的桥身像一片漂浮的荷叶，随时会坠入下方轰鸣的瀑布。直到谢慕白推开那扇雕着药草纹样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药香与炭火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才稍稍定了神。
药庐比想象中宽敞，穹顶悬挂着晒干的紫藤花串，垂落的穗子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七八位身着绿衫的修士围坐在青石桌旁，见到谢慕白进来，纷纷起身——他们大多面色清癯，指节带着常年碾药的薄茧，唯有坐在主位的老者不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手里正用竹镊子夹着丹炉里的药渣，动作慢得像在推演什么阵法。
“温长老，人带来了。”谢慕白拱手行礼时，萧夭注意到他肩头的血迹已浸透白衣，方才突围时想必受了不轻的伤。
被称作温长老的老者抬眼，目光落在萧逸辰父女身上。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药汁里的黑曜石，扫过萧夭时，忽然对着她颈间的锦囊多看了两眼，那眼神里没有敌意，反倒藏着几分了然的叹息。
“萧摄政王，多年不见，风采依旧。”温长老放下镊子，声音带着老派文人的温润，“当年老谷主还常说，玄门圣女与摄政王府的婚事，是‘灵草遇甘霖’的佳话呢。”
萧夭心头一动，刚要开口，却见旁边一位中年修士猛地拍了下桌子：“温长老！哪来的闲心说这些？李师叔的人怕是已经追出迷雾了！”这修士眉骨很高，说话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腰间挂着个鼓鼓囊囊的药囊，一看便知是急性子。
“急什么，子墨。”温长老慢悠悠地给三人斟上草药茶，茶汤呈琥珀色，飘着细小的金色毫毛，“李鹤年那老东西，这辈子就靠着‘规矩’两个字活，没了铜铃拐杖壮胆，他连迷雾都穿不透。”
“李鹤年？”萧逸辰握住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就是方才那位李师叔？”
“正是。”谢慕白接过茶盏却没喝，指尖在杯沿划出半圈，“他是守旧派的领头人，十年前老谷主闭关后，便仗着辈分高，把谷中刑罚、药库的权力都攥在了手里。说是‘守护规矩’，实则……”
“实则是怕有人动了还魂仙草，断了他的念想。”温长老忽然接口，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药经，翻开的页面上画着株开着血色花朵的植物，正是还魂仙草。“老谷主闭关前，本想将仙草的看管权交给革新派，说‘草木有灵，当顺其本心’。可李鹤年连夜带着守旧派围了静心苑，硬说老谷主被邪气迷了心窍，愣是把人‘请’去了锁灵塔，美其名曰‘净化心魔’。”
“锁灵塔？”萧夭想起方才竹林里听到的锁链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不是禁地吗？”
“以前是，现在成了李鹤年的私狱。”子墨修士忍不住插话，他抓起桌上的药杵重重砸了下石臼，“塔底埋着七根寒铁锁链，不仅锁着老谷主，还锁着谷中所有反对他的人！上次我师弟偷偷送药给老谷主，被他抓住，硬是用‘蚀骨藤’抽了三十鞭，现在还躺在哪吒殿养伤！”
萧逸辰看向温长老，后者点头证实：“子墨说的是。李鹤年这些年越发偏执，尤其见不得人提‘玄门圣女’和‘还魂仙草’——哦，萧姑娘或许不知，李鹤年年轻时在外游历，曾在玄门和圣女同门修道，有了交集，那时便对圣女……”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执念很深。”
“何止是深。”谢慕白冷笑一声，玉骨折扇在掌心敲出轻响，“当年圣女嫁入王府的消息传到谷中，李鹤年在药鼎前枯坐了三天三夜，把自己培育了二十年的‘同心莲’全给烧了。他总说，圣女是被权势迷了眼，忘了‘医者济世’的本分——可谁不知道，他是恨自己没能留住她。”
萧夭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温热的茶汤晃出细小的涟漪。她忽然想起母亲遗物里那本夹着干花的药谱，扉页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迹：“药者，渡人亦渡己，执念如毒，需自解。”那时她不懂，此刻却隐约明白，这或许正是母亲写给自己，也写给那位李师叔的话。
“温长老，”萧逸辰放下茶杯，茶底的药渣沉淀成奇异的纹路，“既然老谷主被囚，还魂仙草如今由谁看管？”
温长老指尖在药经上的仙草图案上点了点：“就在锁灵塔顶层的冰窖里，由李鹤年亲自看守。他说这是‘老谷主的意思’，实则是怕旁人动了仙草，坏了他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他抬眼看向萧逸辰，目光恳切，“摄政王，您要的还魂仙草，我们想给，但李鹤年布下的‘七情锁’，唯有……”
话音未落，药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绿衫小修士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惨白：“长老！不好了！李师叔带着人闯进来了，说……说要拿‘勾结外人、意图盗宝’的罪名，锁了我们所有人！”
温长老猛地站起身，月白长衫扫过桌面，带倒的药瓶摔在地上，黑色的药粉撒了一地，竟在石砖上烧出细小的青烟。
萧逸辰将萧夭护在身后，玄力已在掌心悄然凝聚。他看向谢慕白，后者折扇“唰”地展开，扇骨上的草药纹路在火光下泛出碧色微光：“逸辰兄，看来这药庐里的茶，是喝不安稳了。”
门外，铜铃碰撞的脆响越来越近，混着李鹤年苍老而阴鸷的声音：“温庭玉，谢慕白，你们以为把人藏在药庐，老夫就找不到了？把还魂仙草交出来，把那姓萧的丫头交出来，或许老夫还能饶你们……”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以及子墨惊喜的低呼：“是清玄师兄！他们把守在外面的人解决了！”
温长老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时，指尖却仍在微微颤抖。他看着地上燃烧的药粉，忽然对萧夭道：“萧姑娘，令堂当年留下过一句话，说‘迷雾遮眼，心灯自明’。如今药王谷的雾，比当年更浓了，但只要心灯不灭……”
他的话没说完，却像一粒火星，落在萧夭心里。她摸了摸袖中里面的玉簪正传来微弱的暖意，仿佛母亲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