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的脚步在最后一级石阶上顿住时，怀里的芯片正贴着心口发烫。
他背对着坍塌的穹顶，金属表面的暗码随着震动缓缓浮现，那是苏晚竹用毒血混着晶化毒素刻下的纹路，只有他能解——毕竟这五年里，她总爱用这种只有两人懂的方式传递消息，比如在他糖纸背面画小毒蘑菇，在他剑鞘刻歪歪扭扭的。
指腹擦过暗码的瞬间，芯片发出细微的嗡鸣。
陆昭垂眸，瞳孔里倒映出跳动的数据流：血月核心坐标，玄夜心脏位置，破坏半径0.3寸。
他喉结滚动，右手无意识摸向腰间的锦衣卫令牌——那是苏晚竹上个月用荒星特有的寒铁重铸的，说原来的太沉，怕他出任务时硌着。
此刻令牌贴着掌心，像她的温度还在。
你们以为自己赢了吗？
金属摩擦般的尖啸刺破耳膜。
陆昭猛地抬头，便见祭坛中央的玄夜已完全晶化。
血色晶纹爬满他全身，连眼白都成了血玉，嘴角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晶渣，每说一个字都像在碾碎玻璃：这只是净化的开始！
话音未落，玄夜双手猛地一合。
整座祭坛发出垂死的轰鸣，支撑穹顶的石柱裂开蛛网纹，数不清的晶化碎片从他周身迸发，每一片都裹着血光，像被施了追踪术的利刃，朝着陆昭与苏晚竹的方向疾射而来。
阿昭！
苏晚竹的声音混着晶片划破空气的尖啸。
陆昭转头的瞬间，看见她左脸的晶化纹路已蔓延至耳后，原本素白的裙角被岩浆烧出焦黑的洞，可她却站得笔直，咬破的指尖正渗出黑红的血珠——那是荒星毒藤与辐射兽腺体提炼的混合毒，沾到皮肤就能腐蚀出窟窿。
暗红血雾在她头顶凝结成半透明屏障，晶化碎片撞上去，发出的脆响。
有几片擦着她鬓角飞过，在墙上凿出拇指大的坑。
她却连躲都不躲，只是盯着陆昭，声音里带着荒星暴雨夜篝火般的灼烫：别管我，快动手！
陆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看见她颈间的玉坠在晶光里泛着暖黄，那是她母亲留下的，五年前被周氏扔进粪坑，是他翻了三夜粪堆捡回来的；他看见她后心的匕首还在渗血，那是方才刺进玄夜胸口时留下的，刀刃上还沾着他的晶化组织；他更看见她眼底的灼光——和五年前在荒星矿坑，她举着自制火把，说我要活着回去撕碎那些欺负我娘的人时，一模一样。
苏晚竹。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
芯片在掌心烙出红印，他却觉得不够烫，不够烫到让他忘记此刻她脸上的血污，忘记那些晶化纹路正在蚕食她的生机。
又一片晶化碎片砸在屏障上，暗红屏障泛起涟漪。
苏晚竹的指尖在发抖，毒血几乎要跟不上消耗。
她望着陆昭，突然笑了：记得你说要带我去看天枢星的海棠吗？
今年春天...应该开了。
陆昭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绣坊，她摸着新裁的海棠纹样裙料说等解决了玄夜，我们去西直坡；想起昨夜她窝在他怀里数糖纸，说要是能活着，我想在院子里种满海棠，这样你办案回来，推开门就能闻到香。
晶化碎片的尖啸更近了。
陆昭低头看了眼芯片上的坐标，又抬头望向玄夜心口那点极淡的暗金——那是血月核心的位置，藏在晶化外壳下，比绣花针尾还小。
他松开攥着芯片的手，芯片掉在地上，却在落地前被他用脚尖勾进石缝——苏晚竹的标记，得留着给她看。
等我。他对苏晚竹说，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办案都轻，却比斩过的所有恶徒都沉。
右手按上左眼，那里是他藏了十年的弑主之眼，此刻正发烫，像要烧穿眼眶。
玄夜的笑声再次炸响：来不及了——
够了。陆昭打断他。
他转身，背对着苏晚竹，望着玄夜心口的暗金，喉结滚动着咽下所有未说出口的。
右眼突然传来刺疼。
陆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尾的晶化纹路泛起刺目的金光。
那是弑主之眼觉醒的前兆，是他用二十年压抑的血脉之力，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祭坛的石屑还在簌簌坠落，苏晚竹的屏障已经薄得透明。
陆昭深吸一口气，右手缓缓按上腰间的剑。
剑鞘上字的刻痕硌着掌心，像她每次给他糖时，指尖轻轻戳他手背的力道。
看好了。他轻声说，声音被晶化碎片的尖啸吞没，却精准落进苏晚竹耳里。
然后，他动了。
穹顶坍塌的轰鸣裹着石屑砸落时，陆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苏晚竹屏到极致的呼吸声，像荒星暴雨夜漏雨的岩洞里，最后一盏将熄的火把。
阿昭——她的唤声被碎石崩裂的脆响截断，暗红屏障终于在最后一片晶化碎片撞击下地裂开蛛网纹。
苏晚竹踉跄半步，左腕的晶化纹路瞬间爬过手背，连指尖的毒血都凝成了黑红的晶点。
她却顾不上这些，睫毛上沾着石粉，眼睛瞪得极亮，只盯着陆昭后颈那道淡青的骨缝——那是他每次拼命前才会凸起的印记。
陆昭没回头。
他能感觉到右眼的灼痛正顺着视神经往脑仁钻，像有人拿烧红的银针在瞳孔上刻符咒。
那是弑主之眼终极形态的代价，十年前他在锦衣卫地牢里翻到的古籍残页写过：血瞳锁魂，金链断命，开则盲，闭则亡。可此刻他不在乎盲不盲，他只在乎玄夜心口那点暗金的光——那是苏晚竹用毒血在芯片上标记的血月核心，是能彻底摧毁影后残魂的钥匙。
够了。他低喝，声音里的冰碴子冻得祭坛空气都凝了凝。
右眼的金光突然暴涨，像有人往他眼眶里塞了颗小太阳，刺得他本能地眯起左眼。
可那光却穿透眼皮，在虚空中拉出无数道金链——每根链身都缠着细碎的咒文，是他从前在皇室秘典里抄下的弑神禁术，此刻正随着血脉震颤发出蜂鸣。
玄夜的晶化躯体猛地一震。
他血玉般的眼珠里闪过惊恐，晶渣从咧开的嘴角簌簌掉落：你敢！
影后大人会——
影后？陆昭冷笑，金链已缠住玄夜的脚踝。
他能感觉到锁链另一端连着自己的心脏，每寸链身的震动都像在剐他的血肉，她连你都护不住。
话音未落，金链骤然收紧。
玄夜的晶化右腿裂开，露出里面正在蠕动的灰黑残魂——那是影后附着在他体内的部分，此刻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晶化的左手在发抖，却还是踉跄着往前挪了两步，直到被崩飞的晶片划破脸颊，才猛地惊醒似的停住。
她望着陆昭挺直的脊背，突然想起五年前在荒星，他第一次找到她时，也是这样背对着她，用身体挡住扑过来的辐射兽。
陆昭！她喊他的全名，声音带着荒星沙暴里最后的倔强，我要活，你也得活！
陆昭的左手动了动。
他想回头，想应她，可右眼的金光突然炸成刺目的光团。
金链顺着玄夜的腿往上缠，勒得他晶化的胸腔发出金属扭曲的哀鸣。
影后残魂终于慌了，灰黑雾气从玄夜七窍涌出，试图裹住金链。
陆昭却低笑一声，右手按上心口——那里还贴着苏晚竹的芯片，暗码的温度透过衣物烙着皮肤，晚竹的毒，你也配碰？
金链突然泛起幽蓝的光，那是苏晚竹用辐射兽腺体提炼的腐蚀毒，此刻顺着链身渗入残魂。
影后残魂发出刺耳的尖啸，雾气瞬间蒸腾了一半。
玄夜的晶化脸终于有了人的表情，他瞪着陆昭，晶化的手指死死抠住金链：你...你不要命了？
这锁链会抽干你的血！
抽干？陆昭的左眼微微眯起，他能感觉到左臂的晶化正在蔓延，从指尖到手腕，再到手肘，像有无数小冰锥在啃他的骨头，可她还没看过天枢星的海棠。
最后三个字出口时，金链地穿透玄夜的晶化胸膛。
暗红的血混着灰黑残魂从伤口涌出，玄夜的晶化躯体剧烈颤抖，整个人被锁链钉在祭坛中央的青石上。
陆昭的右眼突然一暗，黑暗如潮水般漫上来。
他踉跄半步，左手撑住旁边的断柱，听见苏晚竹的尖叫穿透黑暗：阿昭！
结束了。他扯了扯嘴角，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
右眼的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可他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甜——那是苏晚竹常用的海棠香粉味，应该是方才屏障碎裂时，她鬓间的香包散了。
玄夜的晶化躯体地倒在地上。
陆昭顺着声音辨位，想确认人是否真的不动了，左臂却突然传来一声。
他低头，借着左眼的余光看见晶化纹路已经爬过锁骨，泛着冷光的结晶正沿着血管往心脏蔓延。
晚竹...他唤她，左手摸索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
黑暗里突然触到一片温热——是苏晚竹的手，带着晶化的凉意，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我在。
陆昭笑了，拇指蹭过她掌心的伤口。
那是方才撑屏障时被晶片划的，现在还在渗血，疼吗？
苏晚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在他颈窝，但没你晶化疼。
陆昭想再说话，却听见脚边传来细微的声。
他侧耳，黑暗中那声音像极了晶渣碎裂的轻响——是玄夜的手。
他的晶化指尖正微微颤动，灰黑残魂从指缝里渗出，细得像蛛丝，却诡异地往祭坛地下钻。
苏晚竹也听见了。
她猛地抬头，左眼的晶化纹路已经爬到眉骨，却还是咬着牙冷笑：还想跑？
陆昭没说话。
他松开苏晚竹的手，摸索着按上腰间的剑——剑鞘上字的刻痕还在，像她的温度还在。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残魂的嘶鸣，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没事，我陪着你，把剩下的，撕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