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清光漫过苏家祖堂的飞檐，将朱红门扉染成暗褐。
苏晚竹踩着绣金鞋履跨过门槛时，裙裾扫过青石板，十二幅凤尾裙上的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周氏送来的嫁衣，说是替三房嫡女圆了被克夫命格耽误的婚仪，针脚里却藏着半根淬毒的银线。
她今早拆嫁衣时，银线擦过指尖的刺痛还在，倒成了最好的警醒。
三小姐来了。不知谁低呼一声。
祖堂里跪坐的宾客纷纷抬头。
天枢星的绸缎商、荒星的流民首领、甚至几个身着锦衣卫飞鱼服的官差，此刻都挤在雕满松鹤的屏风后，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颈间那枚血色晶石项链上。
那是母亲唯一的遗物，此刻正贴着她心口发烫，温度透过嫁衣里层的冰蚕纱，在皮肤上烙出个小红印。
苏晚竹垂眸抚过项链，指腹触到晶石表面细密的纹路——像极了荒星地下溶洞里的晶脉。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她低声呢喃，尾音被香炉里飘出的沉水香裹住，消散在祖堂的雕梁间。
祭坛前的玄夜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风。
他着月白锦袍，腰间玉牌上字被血月映得发红，嘴角笑意却清浅：晚竹妹妹来得正好。他抬手点燃三足铜炉里的香丸，火星子炸开，腾起的烟雾却不是寻常沉水香的青灰，而是浸了血般的赤红。
今日不仅是婚礼，更是净化的起点。玄夜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凉，血月当空，百邪现形。
第一缕血雾漫到苏晚竹鼻尖时，她后颈的寒毛突然炸开。
那是种熟悉的灼烧感——跟荒星地洞里触发魂锁窥视时一模一样。
下一刻，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进脑海：陆昭跪在雪地里，手里攥着染血的锦衣卫腰牌，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玄夜在暗室里剖出自己的晶化心脏，血珠溅在褪色的龙纹残旗上；赤瞳的幻影在井中尖叫，指甲抠进石缝里，指节渗出的血滴成串......
呕——她咬碎舌尖的瞬间，铁锈味在口腔里炸开。
意识被拉扯的刺痛稍缓，苏晚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摸向袖中。
那里藏着她用荒星毒蛛腺体炼的蚀骨散，本是要对付周氏的影傀，此刻血雾里翻涌的能量却让她心跳加快——这毒，或许能借血月之力，炸出更多秘密。
她装作踉跄一步，袖中银针轻划指尖。
一滴黑红的血珠坠进案几上的酒盏，与琥珀色的酒液相融的刹那，血月的光突然剧烈震颤。
咳咳！前排的绸缎商最先捂住嘴。
他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指缝里渗出黑血，紧接着整个人剧烈抽搐，胸口皮肤像被热油浇过般翻卷——一颗泛着幽蓝的晶化核心正从血肉里往外钻，滋滋冒着腐蚀的青烟。
怪物！不知谁尖叫起来。
混乱如滚油泼进沸水。
穿绣金襦裙的贵妇撞翻了案几，翡翠镯子碎在地上；流民首领抽出腰间短刀，刀尖颤抖着指向祭坛；连那几个锦衣卫官差都变了脸色，手按在绣春刀上却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胸口的晶化核心，也在血雾里泛着妖异的光。
玄夜的笑意终于裂了道缝。
他盯着满地翻滚的宾客，又看向苏晚竹染血的指尖，眼尾的红痣跟着跳了跳：你......
我不过是让他们现出原形。苏晚竹擦了擦嘴角的血，左眼的金纹在血月映照下若隐若现，玄夜公子不是说要净化吗？
这些藏着晶化核心的，难道不是该被净化的邪祟？
话音未落，又有三个宾客惨叫着栽倒。
他们的晶化核心彻底脱出躯体，在地上蹦跳着发出蜂鸣，像被踩碎的毒囊般渗出黑液。
祖堂的青砖被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窟窿，沉水香混着腐肉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护驾！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几个玄夜带来的暗卫从梁上跃下，却被晶化核心的黑液溅中裤脚——布料瞬间腐烂，露出下面青灰色的晶化皮肤。
苏晚竹退到香案后，看着混乱的人群。
她能感觉到那枚血色项链在发烫，母亲的字迹还在玉佩里灼烧，但此刻更清晰的，是身后传来的熟悉气息——带着点蜜糖甜，混着晶化皮肤特有的凉意。
晚竹。
低哑的呼唤混着人群的尖叫钻进耳朵。
苏晚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可她不敢动——左眼的金纹又开始跳动，刚才那阵意识拉扯留下的刺痛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扎着太阳穴。
她摇头时，发间的珠钗叮咚作响，眼泪却不受控地涌出来。
昭......她刚开口，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血月的光突然暗了一瞬。
苏晚竹借着这刹那的阴影转头，正看见陆昭站在香案侧后方。
他右眼蒙着黑纱，未晶化的右手攥着半块蜜糖，糖纸在混乱中皱成一团。
而他身后，玄夜正盯着他们交握的影子，眼底翻涌的暗色，比血月还要浓。
陆昭的指尖刚触到苏晚竹手背，就被她凉得惊人的体温惊得一颤。
他蒙着黑纱的右眼微微抽痛——这是晶化蔓延时特有的灼烧感，可此刻所有感官都在叫嚣着要把眼前人护进怀里。晚竹。他哑着嗓子又唤了声，未晶化的右手将半块蜜糖塞进她掌心，糖纸窸窣的声响混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惨叫，像根细针扎进两人耳膜。
苏晚竹捏着蜜糖的手指发颤。
她能清晰感知到掌心每道纹路都在发烫，不是因为糖，是刚才那阵魂锁窥视带来的余震——那些被她强行咽下的痛苦记忆正顺着血管往上涌：绸缎商幼年被亲爹卖给黑市换酒钱时的绝望，流民首领为救妹妹徒手掰开辐射兽嘴时的剧痛，连玄夜暗卫袖中那枚刻着字的令牌，都藏着被生母丢弃在乱葬岗的腥甜血腥气。
我看到了......他们都在受苦。她仰头看向陆昭，左眼的金纹随着睫毛颤动忽明忽暗，那些晶化核心不是邪祟，是他们用命熬出来的伤疤。
玄夜在骗所有人！话音未落，她突然攥紧他未晶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快阻止他！
仪式一旦完成，这些人会被彻底抽干，连灵魂都要变成血月的养料！
话音刚落，玄夜的冷笑便裹着腥甜血雾劈头盖脸砸来。
他广袖一振，案几上的血香瞬间凝成红色锁链，苏三小姐倒是聪明。
你以为克夫命格是周氏那蠢妇能设计的？他抬手扯下腰间玉牌，当年你母亲为保苏家血脉，主动与血月夫人签订契约——用你每段姻缘的命数，换苏家百年昌盛。他指节重重叩在祭坛上，现在契约到期，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地，祖堂的青石板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苏晚竹踉跄后退半步，看见缝隙里渗出幽蓝晶丝，像活物般沿着她绣金鞋履往上爬。
梁柱上的松鹤雕纹正被蛛网似的晶纹覆盖，原本垂落的红绸被晶化后变得脆硬，一声断成两截，砸在尖叫的宾客头顶。
苏晚竹本能地去抓陆昭的手，却触到一片灼烫。
他左臂的晶化已经蔓延到手腕，青灰色晶层下隐约能看见跳动的血管，像被封在琥珀里的困兽。
陆昭反手扣住她的腰，未晶化的右手抽出绣春刀横在两人身前，刀身映出玄夜扭曲的脸：玄夜，你动她一根头发，我让你玄氏满门给她垫棺材。
好个护短的锦衣卫。玄夜突然笑出声，指尖在祭坛上划出血痕，那就让你们看看契约的全貌！
血月的清光骤然变成刺目的红。
苏晚竹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半透明的白莲残魂正浮在祭坛上方。
她穿着苏家主母的翟衣，发间金步摇却蒙着层灰，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旧物。晚竹。那声音轻得像荒星的风，当年我......我本想等你长大再告诉你。她指尖虚虚抚过苏晚竹的脸，血月夫人要的不是你的命数，是......
闭嘴！玄夜突然暴喝。
他手中玉牌裂开细纹，渗出的黑血却不是流向祭坛，而是缠上白莲残魂的脚踝。
残魂的身影开始虚化，像被风吹散的烟，你以为能瞒过我？
当年你用苏家血脉做引子，现在这丫头的晶化左眼，就是契约的锁！
苏晚竹颈间的血月之瞳突然烫得惊人。
她能听见晶石内部传来细碎的爆裂声，像荒星地底下晶脉崩解时的轰鸣。
白莲残魂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月满时......用你的血......话未说完，残魂便被黑血拽进祭坛，只余下一串银铃似的呜咽，撞在晶化的梁柱上，碎成星子般的光。
不——苏晚竹踉跄着扑向祭坛，却被陆昭死死箍在怀里。
他晶化的手臂贴着她后背，凉意与灼烧感交替翻涌，晚竹，看我。他扯下右眼的黑纱，露出一片翻涌的晶化纹路，我在这。
血月之瞳的震动突然加剧。
苏晚竹感觉有滚烫的液体从鼻腔涌出，抬手一擦，指尖沾的却是金红色的光——不是血，是从她左眼金纹里渗出来的。
那些光丝缠上血月之瞳，晶石表面的纹路突然活了，像无数条小蛇钻进她的血管。
记忆的碎片开始翻涌：五岁时母亲抱着她在花园看月亮，说晚竹的眼睛以后会是最亮的星；被驱逐去荒星那天，母亲塞给她项链时指尖在抖，说等月亮最圆的时候，祖堂的砖下有你要的答案；还有荒星地洞里，她第一次触发魂锁窥视时，耳边响起的那句别怕，妈妈在......
晚竹？陆昭的声音突然远了。
苏晚竹看着他晶化的手臂，突然看清那些青灰色纹路里，竟藏着和血月之瞳一样的细痕——像某种契约的印记。
她左眼的金纹开始疯狂闪烁，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清晰：玄夜暗卫袖中的令牌，陆昭绣春刀上的刻痕，甚至周氏送来的嫁衣里那半根银线，都在金纹映照下显出同样的纹路。
原来......她喃喃着，血月之瞳的光突然炸成金红雾霭。
祖堂的晶化速度骤然加快，玄夜的冷笑被晶化的脆响截断，陆昭的呼喊被光雾裹住，所有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嗡鸣。
苏晚竹望着自己左眼在光雾中的倒影，终于看清金纹深处藏着的字迹——那是母亲的笔锋，写着：血月契约的代价，是你的命，换他的生。
地面的晶化裂纹已经爬到她脚边。
苏晚竹看着陆昭晶化至手肘的手臂，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五年无论她多危险，他总能及时出现；为什么每次她触发魂锁窥视，他的晶化就会加重；为什么刚才他塞给她的蜜糖，糖纸上沾着半枚晶化的指纹——那是他用命在替她挡契约的反噬。
昭......她轻声唤他，左眼的金纹却突然爆发出刺目强光。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她最后看见的，是陆昭未晶化的右手正抵在她后心，晶化的左手攥着那半块蜜糖，糖纸上的晶纹与她左眼的金纹，正随着血月的转动，慢慢连成一个完整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