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的清甜还在唇齿间回味,树荫下的闲谈也愈发自在。
谢阿蛮是个坐不住的,吃了些点心,便瞅着院子角落那口石井和旁边的小石臼,跃跃欲试:“小小,我看你刚才捣那些花儿草儿的挺有意思,让我也试试?”
我笑着点头,带她过去。她力气大,拿起石杵就咚咚咚地捣起来,将我刚采的凤仙花瓣混着明矾捣成艳红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自己手上、衣襟上也染了几点红痕,她却毫不在意,反而乐得哈哈大笑。
阮玉看得有趣,也怯怯地走过来,小声问:“苏娘子,这个……这个红红的汁液是用来做什么的呀?”
“这是用来染指甲的。”我解释道,拿起一片干净的布片,蘸了点汁液,轻轻敷在她纤细的指甲上,“用布包好,过一夜,指甲就会染上淡淡的红色了。”
阮玉惊奇地看着自己被包裹起来的手指,眼中充满了新奇与期待。她自幼在深宅大院,何曾接触过这些民间女儿家的玩意儿?
柳茵和阿萝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哪种花染的颜色最好看,哪个时节的花汁最上色。青娥则细心地帮阮玉把布片包好,动作轻柔。
王珩坐在石桌旁,含笑看着我们这边女儿家的热闹,并未觉得被冷落,反而自得其乐地品着凉茶,偶尔与走过来歇息的谢阿蛮聊上几句北地风光与江南景致的差异。谢阿蛮虽觉得王珩有些“文绉绉”,但见他谈吐有趣,见识广博,倒也愿意跟他聊。
“王公子,你们江南人整天吟诗作对的,不嫌闷得慌吗?”谢阿蛮一边甩着沾了花汁的手,一边问道。
王珩不以为忤,笑道:“谢小姐觉得闷,或许是未曾领略其中趣味。譬如眼前,”他指了指我们这群正在捣花染甲的女子,又指了指头顶的浓荫和远处的湖光山色,“‘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虽是前人诗句,但应此景,岂不恰如其分?若再有丝竹助兴,便是人间乐事了。”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洗净了手,回到树荫下,抱起了琵琶。
众人见我拿起琵琶,都安静下来,目光汇聚过来。
“天气炎热,我弹一曲清爽些的片段给大家听听吧。”我微笑道,信手拨弦,流淌出一段轻快活泼、带着江南水乡韵味的民间小调。这曲子没有深刻的寓意,只是模拟着流水潺潺、荷叶田田的景象,节奏明快,音色清亮,如同夏日里的一阵凉风,沁人心脾。
谢阿蛮听得眼睛发亮,跟着节奏轻轻用脚尖点着地。阮玉包裹着手指,听得入了神,苍白的脸上泛起愉悦的红晕。柳茵和阿萝更是忍不住小声跟着哼唱起来。王珩闭目聆听,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叩击,显然也沉浸在这轻松愉快的氛围中。
一曲奏罢,谢阿蛮率先喝彩:“好!这个曲子好听!听着就凉快!”她凑过来,好奇地摸着琵琶,“小小,你这琵琶好像跟你形影不离似的,真好。”
阮玉也小声说:“苏娘子弹什么都是好听的。”
王珩睁开眼,赞道:“信手拈来,皆是妙音。苏娘子于音律一道,已臻化境了。”
我被他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琵琶:“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大家不嫌吵闹就好。”
贾姨又端来了一盆用深井水镇过的瓜果,红瓤黑子的西瓜,翠绿剔透的葡萄,在炎炎夏日里散发着诱人的凉意。
我们便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冰凉的瓜果,说着闲话。谢阿蛮说起她小时候在边关跟着父兄骑马射箭的趣事,引得大家惊叹连连。阮玉则小声补充一些京中贵族圈子里无伤大雅的轶闻。柳茵和阿萝说着市井里巷的趣事,青娥偶尔插一句关于绣样或调香的心得。王珩则不时引经据典,为我们的谈话增添几分雅趣。
蝉鸣在头顶喧嚣,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小院里充满了瓜果的清香、少女的笑语和友情的暖意。
我吃着清甜的西瓜,听着身边朋友们热闹的交谈,看着他们脸上真挚的笑容,忽然觉得,这个原本只属于我和贾姨的安静小院,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充盈和温暖。
或许,这就是“朋友”的意义吧。
无论来自何方,无论身份如何,在这一刻,我们只是志趣相投的年轻人,共享着同一个盛夏的清凉与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