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内,午后的阳光被茂密的竹帘滤过,只剩下斑驳柔和的光影,洒在临水的美人靠上。林婉儿斜倚着,手边是一卷闲书,和一盏刚刚沏好的、汤色清亮的龙井。轩外连接着一方小巧的荷塘,虽不及西湖浩渺,但几株晚开的荷花亭亭玉立,粉白的花瓣在碧绿荷叶的映衬下,更显娇嫩。微风过处,带来荷叶的清香和池水的微腥,驱散了几分暑气。
翠浓轻轻打着扇,蕊珠则小心地剥着新上市的莲子,将白嫩的果肉放在白玉小碟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雅致,符合她京城贵女的身份和品味。
就在这时,蕊珠手下另一个负责在外打探消息、性子活络的小丫鬟珠儿,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神秘。
“小姐,小姐!”珠儿凑到林婉儿身边,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奴婢打听到一桩天大的笑话!”
林婉儿眼皮都未抬,纤指拈起一颗莲子,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声音慵懒:“这府里还能有什么新鲜笑话?莫非是阮涣又闹出什么蠢事了?” 她对那个浮躁的表弟向来瞧不上。
“不是三少爷!”珠儿连忙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窃笑,“是……是关于谢公子院里的!听说……听说前几日夜深人静的时候,谢小姐她……她带着个江湖术士,偷偷溜进了谢公子的卧房!”
林婉儿执着莲子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兴味:“哦?谢阿蛮?她夜半去她兄长房里做什么?还带着江湖术士?” 这组合着实有些诡异。
珠儿见引起了小姐的兴趣,说得更加起劲:“具体的细节探听不全,谢公子下了严令,那晚当值的亲兵嘴巴都紧得很。但是!”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得意,“奴婢买通了后院一个负责浆洗的婆子,她那天早上天没亮就去收换洗的衣物,亲眼看到公子房里的床单、枕套,甚至……甚至世子爷常穿的一件中衣上,都沾着好些黑灰色的污渍,还有水印子!味道可怪了,像是烧了什么东西混着香火气!”
珠儿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婆子还偷偷听到两个早起打扫院子的粗使丫鬟嘀咕,说半夜好像听到世子爷院里传来好大一声怒吼,像是世子爷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谢小姐灰头土脸、像是被鬼撵似的从院里跑出来,后面还跟着个连滚爬爬的老道士!再然后,谢小姐就被禁足了,她房里那些话本子都被搜出来烧了呢!”
虽然信息碎片化,但结合“谢阿蛮”、“江湖术士”、“夜半潜入”、“污渍水印”、“怒吼”、“禁足”、“烧话本”这些关键词,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轮廓已然在林婉儿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来。
她先是怔住,随即,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紧接着,那猜测带来的巨大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冲垮了她一直努力维持的端庄仪态。
“噗——哈哈哈……咳咳!”她猛地用手捂住嘴,却还是没能抑制住那喷薄而出的笑声,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连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她笑得如此厉害,以至于被口水呛到,连连咳嗽,吓得翠浓和蕊珠连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
“小……小姐!您慢点儿笑!”蕊珠又是担心又是想笑,表情十分纠结。
林婉儿好不容易顺过气,用绣帕拭去眼角的泪花,那张娇美的脸蛋因为大笑而泛着红晕,更添艳色。她摇着头,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和难以置信:“谢……谢阿蛮……她……她难道是以为她兄长中了邪,跑去给他……驱邪?!还……还往谢屹脸上喷了符水?!我的天爷呀!”
她越想越觉得滑稽,越想越控制不住笑意。那个莽撞的野丫头!那个心思耿直(或者说缺根筋)的谢阿蛮!居然能想出这种馊主意!而且对象还是那个一向威严冷峻、煞气十足的谢屹!
她几乎能想象出谢屹在睡梦中被一口莫名其妙的符水喷醒时,那张俊脸该是何等的震惊、错愕和暴怒!光是脑补那个画面,就让她再次笑得直不起腰,伏在美人靠的扶手上,香肩微颤。
“哎哟……可笑死我了……这……这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事了……”林婉儿笑得声音都发颤,断断续续地对丫鬟们说,“驱邪……哈哈哈……她怎么想的?谢屹……谢屹那样的人,像是会被邪祟侵扰的样子吗?他那身煞气,邪祟见了他都得绕道走吧?!”
她笑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平息下来,用绣帕轻轻按着笑疼的肚子,脸上依旧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这个谢阿蛮……真是……”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混合着鄙夷和幸灾乐祸的复杂情绪,“果然是将军府里养出来的,脑子里除了舞刀弄枪,就是这些神神鬼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此荒唐行事,也难怪谢屹会大发雷霆,将她禁足。”
她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虽然那日游湖被谢阿蛮搅和得十分不快,还被她甩了一身湖水,但得知谢阿蛮因此受到了如此“惨烈”的惩罚,尤其是用这种堪称“自取其辱”的方式,她心里那点憋闷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跳梁小丑般的优越感。
她重新端起那盏已经微凉的龙井,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那方荷塘,唇角噙着一抹悠然自得的浅笑。
夏日悠长,有如此妙事佐茶,倒也平添了几分乐趣。
只是不知道,那位此刻正在禁足中的谢小姐,心情是否也如这池中荷花般,“亭亭净植”呢?
想必,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吧?
想到这里,林婉儿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