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依旧晴好。我信步走向郑先生的书铺。还未进门,那熟悉的墨香与书香混合着淡淡芸草气息便扑面而来,令人心神一静。
书铺内依旧整洁而安静,郑先生正站在柜台后,用一块软布细细擦拭着一方旧砚台。见到我,他抬起头,隔着叆叇(古代眼镜)温和一笑:“苏娘子来了,正巧,前几日说的那批前朝杂记、地方志略已经到了,老夫已略作整理,放在里间老位置,娘子可自行翻阅。”
“有劳先生费心。”我敛衽致谢,轻车熟路地走向里间那个靠窗、光线最好的书架。
果然,架上多了几摞新旧不一的线装书。我抽出一本纸张泛黄、题为《吴地记余》的册子,翻看起来。里面多是记载吴郡(包括钱塘)一带的山水、物产、风俗传说,文笔虽质朴,却颇有趣味。正读到一篇关于“西湖金牛”的传说时,眼角余光瞥见书架另一侧,立着一位身着玄青色常服的熟悉身影。
是王珩。他正专注地翻阅着一卷《钱塘县记》,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之处。
我并未出声打扰,只低头继续看我的书。过了片刻,感觉到他的目光投来,我才抬起头,与他相视一笑。
“苏娘子。”王珩合上手中的书卷,走了过来,声音清朗如常,“你也对这些地方志乘感兴趣?”
“闲来翻阅,聊增见闻罢了。”我合上手中的《吴地记余》,问道,“王公子似乎在查考什么?”
王珩将手中的《钱塘县记》递过,指着其中一页关于前朝(东晋)水利修缮的记录:“家中有长辈近日偶感风水之事,提及钱塘水脉,我便想来查查旧志。只是这记载语焉不详,颇费思量。”他语气坦然,带着学术探讨的意味,并无丝毫阴霾。
我接过看了看,那记录确实简略,只提及某年某月“浚湖筑堤”,具体方位、规模皆语焉不详。“此类旧事,若非当年亲历者所留详细笔记,恐怕难有更多发现。”我沉吟道,“或许可向陈老先生请教,他于钱塘旧事所知甚详。”
王珩眼睛一亮:“多谢娘子提点!陈老先生处,我改日定当登门求教。”他顿了顿,看着我,眼中是纯粹的欣赏与轻松,“娘子博览强记,心思敏锐,与你谈论学问,总是令人豁然开朗。”
这便是与王珩相处的舒适之处。他的欣赏止于才学,交往恪守朋友之礼,如秋日晴空,明朗而爽阔。
我们又就书中几处有趣的记载讨论了片刻,他便因另有他事,先行告辞离去。
我继续在书铺流连,又寻到一本记载南朝民歌的小集子,其中多有清新动人的句子。直到将近午时,才选购了几卷感兴趣的杂记和诗集,与郑先生结账告辞。
抱着新得的书卷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秋风拂面,心情是许久未有的宁和充实。那些遥远的记载,市井的闲谈,友人的切磋,如同无数细小的光点,汇聚成我丰盈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