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会过后两日,生活重归熟悉的节奏。秋意更深,晨起时阶前已能看到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贾姨忙着将夏日单薄的衣物收捡起来,翻出厚实的被褥和冬衣晾晒,院子里弥漫着一股阳光和樟木混合的好闻气味。
我则继续每日的功课。云娘子所授的《陌上桑》已渐渐熟练,指法日趋圆融,对曲中那份古朴坚韧的意韵也有了更深体会。范先生的古琴课依旧重在心境引导,在他那间充满松木清香的屋子里,时光都仿佛流淌得慢了些。陈老先生处也去了一次,送了些寺里带回的素饼,听他讲了半日《诗经》中关于农事与民生的篇章,获益良多。
这日下午,我正在院中枇杷树下翻阅从郑先生书铺新得的杂记,忽听得隔壁传来小白鞋清亮的嗓音,似乎在与人争执什么。
“……价钱不是早说好的?怎的临时变卦?当我们女子好欺负不成?”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一个略显油滑的男声响起:“白娘子息怒,不是小的要变卦,实在是……近来风声紧,各处查得严,这来往应酬、打点关节,哪一样不要钱?我们东家也是难做……”
“你们东家难做,我们跑江湖的便容易了?”小白鞋冷笑一声,“望江楼若是觉得我这琵琶剑舞不值这个价,直说便是,钱塘也不止你们一家酒楼!”
那男人又赔了几句小心,声音渐低,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妥协,脚步声很快远去。
过了一会儿,隔壁安静下来。我继续看书,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小白鞋性子爽利,在外谋生,遇到些斤斤计较、看人下菜碟的主顾也是常事。
傍晚时分,贾姨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条新鲜的鲈鱼,脸上带着听来的新鲜消息。
“小小,你猜我今儿个在鱼市听见什么了?”她一边将鱼放进水盆,一边说道,“都说漕运上那案子,快有眉目了!”
我放下书,看向她。贾姨压低了些声音:“说是京里来的那位阮大人,雷厉风行,查到了好几个管事的,连带着揪出了私下里倒卖漕粮、虚报损耗的勾当。好些个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爷们儿,如今都夹起尾巴做人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也有人说,这怕是刚开了个头,背后牵连的人来头大着呢,没那么容易完。”
我“嗯”了一声,心中并无多少意外。阮郁的手段,从他平日里那看似温和实则深沉的做派便可见一斑。他既出手,自然不会只满足于抓几个小鱼小虾。这案子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钱塘的水,还得再浑上一阵子。
“这些事,离咱们远着呢。”贾姨见我不甚感兴趣,便转了话题,看着盆里游动的鲈鱼,笑道,“晚上咱们清蒸了它,最是鲜美。”
我笑着点头。是啊,那些风波是运河上的事,是官老爷们的事。于我而言,更重要的是今晚这顿美味的饭菜,是手中未读完的闲书,是隔壁小白鞋偶尔传来的、不成曲调的琵琶试音,是这秋日小院里,平静而真实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