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禀报,漕运案暂缓的命令已悄然下达,各方监视依旧。朝中的压力如同悬顶之剑,但他面上不露分毫,只以“风寒”为由,闭门谢客。然而,心底那盘被迫暂停的棋局,终究是留下了不甘的印记。
处理完几封必要的密信,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滞闷,让他信步出了别业。没有明确目的地,只是沿着湖畔,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南面山麓。或许,是想借这山野清气,涤荡些许胸中块垒。
行至半山,一阵空灵而带着些许苍凉的箫声传入耳中。那箫声不成曲调,却自有一般直抒胸臆的率真,在这寂静山间格外引人注意。他循声望去,看见了坐在崖边巨石上的那个缥碧身影。
是苏小小。
她今日衣着比平日更显素净灵动,缥碧色的半袖与青碧间色裙在秋风中轻扬,仿佛山间精魅。她专注地吹着箫,侧脸线条在天光下显得柔和而坚定,整个人仿佛与这山色融为一体,有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与……自由。
阮郁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隐在一棵老松的阴影里,没有惊扰她。
他看着她吹完箫,放下手臂,静静地望着远方的湖光山色。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站起身,面向空谷,竟放声呼喊起来。
那声音清亮,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宣泄和蓬勃的生命力,毫无闺阁女子的娇柔做作,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他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喊完后那畅快淋漓、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那一刻,她身上所有的防备、疏离、聪慧机敏都消失了,只剩下最本真的、鲜活生动的模样。
这不是他认知中那个需要小心布局、谨慎应对的“棋子”苏小小,也不是那个才情蕴藉、需要用心探究的谜题。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真实而热烈的灵魂。
一股强烈的冲击感攫住了他。他惯于掌控一切,包括人的情绪和行为,却在此刻,被这全然出乎意料、不受任何礼法约束的野性一幕,打了个措手不及。心底那因朝局和案牍而生的阴郁,竟奇异地被这山风与她放肆的喊声吹散了些许。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忘了出声,忘了上前。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身影,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惊愕、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纯粹生命力所吸引的悸动。
直到她似乎有所察觉,猛地回头,目光与他相遇。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和窘迫,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迅速逃离了他的视线范围。
阮郁没有追上去。
他依旧站在原地,山风灌满他的玄色衣袍。看着那抹缥碧色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在身旁粗糙的松树皮上划过。
苏小小。
你究竟还有多少面目,是我未曾窥见的?
这颗棋子,似乎……越来越超出棋子的范畴了。
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味与势在必得的弧度。
山音已入怀,惊澜心底生。
这盘棋,倒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