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车队在官道旁的一处驿亭停下。此处驿亭规模不小,专为接待过往官员及其家眷,虽比不得京中府邸,倒也收拾得干净整齐。
阮郁亲自将阮玉安顿在最好的、早已熏暖的上房,又仔细询问了随行大夫阮玉的情况,确认无碍后,才略松了口气。
晚膳是驿丞准备的简单席面,众人各自在房中用了。阮郁并无胃口,只略动了几筷,便起身走到驿亭的院落中。
秋夜寒凉,朔风渐起,已带上北地的凛冽意味,与钱塘湿冷的秋风迥然不同。天际挂着一弯残月,清辉冷冷,四周旷野寂静,唯有风中传来的几声犬吠和马厩里偶尔的响鼻声。
玄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公子,京中最新消息。”说着递上一封小笺。
阮郁就着廊下昏暗的灯笼光展开,快速浏览。信中依旧是关于朝局动向,以及……父亲再次隐晦提及与谢家联姻之事,语气似乎比之前更迫切了些,让他心中有所准备。
他面无表情地将纸条在灯笼的火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随风散落。联姻,谢清。他心中并无波澜,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只是在这北地寒风中,忽然想起钱塘西泠小院那抹缥碧色的身影,想起她坐在树梢吹箫、在山野肆意旋舞的模样……那鲜活的生命力,与这冰冷僵硬的联姻安排,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负手而立,玄色斗篷在风中拂动,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愈发孤峭深沉。
---
另一边,谢阿蛮正在谢屹的房间里叽叽喳喳。
“大哥,这驿站的床板硬死了!被子也有股味儿!”她不满地抱怨着,一边好奇地打量这简陋的房间,“还是钱塘别业舒服些,虽然也无聊,至少还能跑出去……呃,我是说,至少景致好。”她差点说漏嘴跑出去找苏小小玩的事,赶紧改口。
谢屹正在擦拭他的佩剑,头也没抬:“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谢阿蛮凑过来,看着兄长刚毅的侧脸,忽然压低声音:“大哥,父亲信里说的那事……是真的吗?真要……把清姐姐嫁给郁表哥?”她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嫌弃。
谢屹擦拭的动作顿了顿,剑身在灯光下反射出寒芒。“父亲自有决断。”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可是……”谢阿蛮还想说什么,却被谢屹打断。
“阿蛮,”他抬起头,目光严肃地看着她,“此事非你我能议论,更不可在外人面前提及,尤其是林表妹面前,明白吗?”
谢阿蛮看着兄长严厉的眼神,悻悻地闭上了嘴,但心里对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更是厌恶了几分。
---
林婉儿的房间内,烛火通明。她并未早早安歇,而是坐在镜前,由侍女细细地为她梳理长发。镜中的女子容颜姣好,眉宇间却笼着一层轻愁。
“小姐,可是在担心回京后的事情?”贴身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婉儿轻轻叹了口气:“姨母的心思,我自是知晓。只是表哥他……”她想起阮郁那总是温和却疏离的态度,心中便是一阵没底。尤其是钱塘之行后,她隐约觉得,表哥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虽然具体说不上来,但那是一种让她感到不安的微妙变化。
“小姐放心,夫人定是站在您这边的。您与表公子青梅竹马,又是亲上加亲,谁能越过您去?”侍女安慰道。
林婉儿点了点头,但心中的隐忧并未散去。她必须尽快回京,在姨母身边,才能更好地把握局面。
阮涣的房间就在阮郁隔壁,要简陋许多。他听着外面兄长沉稳的脚步声远去,才轻轻拉开房门,四下张望了一下,快步走向驿丞的值守处,脸上堆起惯有的、略带讨好的笑容,塞过去一小块碎银。
“有劳驿丞,不知我兄长……阮大人他晚膳用得可还顺口?是否需要再备些夜宵?”他压低声音询问,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打探。他得知道兄长的情绪如何,回京后母亲吴姨娘问起,他才能有话可说。这一路上,他都在仔细观察阮郁的神色,试图从中窥探漕运案的蛛丝马迹以及兄长对自己的态度,可惜阮郁始终深沉如水,让他无从下手。此刻也只能从这些细微末节处着手,希望能揣摩出一二。
夜色渐深,驿亭重归寂静。只有风声呜咽,吹动着每个人的心绪,向着北方那座熟悉的城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