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偏移了些,将廊柱的影子拉长,像一道沉默的界碑,横亘在院中。那只白蝶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或许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融入了秋土的怀抱。
目光无意识地垂落,定格在青石板缝隙旁。
几只蚂蚁,黑色的,小得几乎要忽略不计,正排成一道歪歪扭扭的细线,忙碌地穿梭。它们扛着比自己身体大上数倍的、不知是食物还是建材的微末颗粒,艰难地、却又执着地移动着。一趟,又一趟。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重要、关乎族群存亡的伟大工程。
我看着它们,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我们……与它们,又有何分别?
在这茫茫天地之间,在这浩渺无垠的宇宙之中,我们这些汲汲营营的生灵,与这几只忙碌于方寸之地的蚂蚁,本质上是何等的相似。
我们都是如此的……渺小。
林晓奔波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为了几百块钱风雨兼程,在平台的算法和顾客的差评间挣扎,以为抓住的就是生活的全部。
苏小小困守在这西泠小院,学着诗书礼仪,弹着琵琶跳着舞,以为触摸到了风雅与自由的门槛。
可这一切,在真正的“权势”面前,算得了什么?
阮郁,还有他身后所代表的那个阶层,他们就像是偶然路过这片石板地的巨人。他们无需刻意,只是寻常地行走,或许不经意间落下的一滴茶水,扬起的一缕尘埃,就能轻易地冲垮蚂蚁们苦心经营的巢穴,碾碎它们忙碌一生的身躯。
条条大路通罗马……
林晓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句在现代听惯了的话。
是啊,罗马。
可有的人,比如阮郁,他生来就在罗马。他站在权力的中心,俯瞰着众生如蚁。他的起点,是无数个林晓、无数个苏小小,穷尽一生、甚至几代人努力,都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点。
我们这些蚂蚁,拼尽全力,磨破了手脚,挤破了头,也许只是想离那传说中的“罗马”近一寸,再近一寸。以为到了那里,便是光明,便是安稳,便是人生的意义。
可是……
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院落的天空,投向了更高、更远、更虚无的所在。
在那浩瀚得令人心悸的宇宙星海中,银河如沙,太阳不过是一颗寻常的恒星。而我们拼命想要挤进去的“罗马”,我们所处的这颗承载着无数悲欢离合的星球,也不过是悬浮在这无垠黑暗中的一粒微尘。
渺小。
极致的渺小。
蚂蚁之于我,我之于阮郁,阮郁之于这王朝,这王朝之于历史长河,历史长河之于这茫茫宇宙……
一层层嵌套下去,所有的争斗、不甘、爱恨、荣辱,在这宏大至残酷的尺度下,都失去了重量,轻飘飘的,像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
那么,林晓的抑郁,苏小小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它们真实地啃噬着我的心脏,让我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可若将这痛苦置于星河之间,它甚至连一丝涟漪都算不上。
这种认知,并没有带来解脱,反而是一种更深的无力。
如果连痛苦都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那么挣扎的意义,又在哪里?
蚂蚁们依旧在忙碌,仿佛它们的世界就是全部,那粒微末就是它们存在的证明。
我看着它们,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只觉得空。
一种洞穿了层层虚妄之后,留下的、无边无际的空茫。
阳光依旧暖着,照在蚂蚁们黑色的、忙碌的脊背上,也照在我冰冷僵硬的指尖。
我们共享着同一片阳光,却活在截然不同、又惊人相似的囚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