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 听风阁内
熏风细细,卷着庭院里晚桂的残香,透过雕花长窗,送入听风阁内。林婉儿端坐在绣架前,指尖捻着五色丝线,正对着一幅即将完成的《蝶恋花》图样。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衬得她侧脸娴静,姿态优雅,一如往常。
贴身侍女翠浓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奉上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欲言又止。
“什么事?”林婉儿头也未抬,声音柔婉,目光依旧流连在绣绷上那只振翅欲飞的彩蝶。
“小姐……”翠浓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与鄙夷,“钱塘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位西泠的苏小小,前几日在望江楼,公然献舞了!”
林婉儿捻着丝线的手指微微一顿。
“哦?”她终于抬起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与……难以言喻的轻蔑。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浅的、却毫无温度的弧度,“望江楼?那可是鱼龙混杂之地。她倒是……不挑地方。”
语气平淡,仿佛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趣闻。
翠浓见她没有动怒,胆子也大了些,语气更加刻薄:“可不是嘛!听说打扮得花枝招展,蒙着面纱,在台上扭腰摆臀,引得那些粗鄙之人阵阵喝彩!真是……真是把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亏得陈老先生、云大家他们往日那般看重她,如今怕是要气得呕血!”
林婉儿轻轻放下手中的丝线,端起茶盏,用杯盖缓缓拨弄着浮起的茶叶,动作优雅从容。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路。”她声音依旧柔和,却像浸了秋凉的泉水,“她既自甘堕落,选择与优伶为伍,出入那等不堪之地,我们这些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她抿了一口清茶,感受着舌尖的回甘,才继续慢条斯理地道:“只是可惜了。原本瞧着,倒有几分灵性,若能安分守己,纵使出身低微,将来或许也能在哪个清流文士的后院,谋个安身立命之所。如今这般行事,啧啧……算是自绝于士林了。”
她话语里没有半分火气,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惋惜。仿佛苏小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原本尚可入眼、却因自身瑕疵而彻底失去了价值的瓷器。
“表哥若是知晓……”翠浓试探着说。
林婉儿眸光微闪,放下茶盏,拿起绣针,重新专注于那只未完成的蝴蝶,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波:“郁表哥何等身份,岂会留意这等微末小事?况且,一个自轻自贱、品行有亏的女子,又何足挂齿?”
她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绣着那只蝴蝶的翅膀,一针一线,精细无比。
阁内重归寂静,只有熏香袅袅。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睫下,那抹极力掩饰的畅快与得意,却如何也压不住。
苏小小啊苏小小,你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
原本还因表哥对你那几分莫名的关注而心生警惕,如今看来,竟是高看你了。你亲手将把柄送到了我面前,将自己钉死在了“卑贱”、“不自爱”的耻辱柱上。
从此以后,你与我,便是云泥之别,再无任何可比性。
郁表哥那样清风霁月、注重声名的人,听闻此事,只怕对你那点兴趣,会瞬间转为厌弃吧?
想到这里,林婉儿只觉得连日来因阮郁态度不明而积压的郁气,都散去了大半。连带着窗外那有些恼人的秋蝉鸣叫,听在耳中也变得悦耳起来。
她轻轻哼起一支江南小调,声音低婉,绣针起落间,那只彩蝶的翅膀愈发绚烂,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绣绷,飞向它注定归属的、高悬于枝头的名花。
至于那跌落泥淖的秋蝶,谁又会在意它的死活呢?
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