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的冬日,虽也清寒,却比建康多了几分温润明朗。阳光如同碎金,透过稀疏的枇杷树枝叶,洒在院落里,带来些许暖意。
苏小小的身子在汤药调理和小白鞋那匹乌骓马带来的生机激励下,一日日见好。抑郁的浓雾虽未彻底散去,但已不再那般沉重得令人窒息。她开始能在院子里走动,偶尔甚至能坐在石凳上,看着老周头帮着照料、拴在隔壁院落的乌骓马出神。
那匹马通体乌黑,神骏非凡,带着一种不受拘束的野性力量。每次看到它,苏小小心中那股想要挣脱束缚、渴望奔跑的念头便愈发清晰。她开始跟着小白鞋学习最基本的控马技巧,如何接近,如何安抚,如何上鞍。过程难免笨拙,甚至有一次险些被马蹄蹭到,吓得贾姨脸色发白,但苏小小眼中却闪烁着久违的、名为“尝试”与“克服”的光芒。
她知道,这条路不易。身体的虚弱需要克服,对未知的恐惧需要战胜。但每当她想起阮郁那“石碎韫在”的期许,想起小白鞋毫无保留的支持,想起自己内心深处那份不甘,她便又多了几分力气。
在她此刻的认知里,阮郁是懂得她困境、并给予她精神支持的好友,更是身处不同战场(他面对朝堂家族,她面对内心与世俗眼光)却彼此鼓励的战友。那份源于懂得的亲切与信任是真切的,却尚未掺杂明晰的男女情愫,被她小心地归类于一种珍贵的情谊。
钱塘 · 涟漪微澜
然而,她学骑马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还是激起了些许涟漪。
这日,贾姨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忧色。她踌躇了半晌,才对正在院中慢慢活动手脚的苏小小说道:“小小……今日在外面,碰巧遇着了云娘子身边的嬷嬷,闲话了几句……问起你近来可好,还……还隐约提了句,说女儿家还是贞静为好,那些过于跳脱的活动,恐惹非议,也……也荒废了技艺。”
苏小小动作一顿,心中明了。这是师傅们听到了风声,借着嬷嬷的口,委婉地表达不赞同了。她与师长们之间因望江楼事件产生的裂痕,并未因时间流逝而弥合,这学骑马之事,在他们看来,恐怕又与“不安于室”沾了边。
(注: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风气相对开放,女子骑马并非绝对禁止,尤其在北朝和部分南朝武将家族中常见。但在注重门风、推崇“雅”文化的部分南朝士族圈层,对才女、尤其是像苏小小这样以诗文音乐闻名的女子,学习骑马这类带有“武”或“野”气息的活动,确实可能被视为不够“端庄”或“本分”,与其才女身份不符。师长们的顾虑更多源于对其“人设”和前途的担忧,而非绝对禁止女子骑马这一行为本身。)
苏小小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言。她理解师长们的期望,也感激他们过去的教导。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若一味活在他们的期望和世俗的眼光里,那个真正的“苏小小”(或者说“林晓”)恐怕永远也无法真正站起来。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放弃。只是每日依旧在小白鞋的陪伴下,循序渐进地练习。动作更小心,也更坚定。
贾姨看着她沉默却坚持的样子,想起她前些时日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模样,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地将担忧压回心底。规矩礼法固然重要,但还有什么,比看着这孩子重新焕发生机更重要呢?
冬日的阳光照在苏小小微微出汗的额头上,她看着不远处昂首嘶鸣的乌骓马,目光越过西泠小院的矮墙,仿佛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她知道前路仍有荆棘,但她已决定,要骑着这匹马,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