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不见太阳,天空总是那副沉甸甸的铅灰色,压得人心里也憋闷。年关的喜庆气氛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看得见,却仿佛与我无关。望江楼那件事,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与他人的世界隔开了。
灵隐寺,我是不会再去了。并非慧觉师傅不好,只是那里香火鼎盛,往来皆是信众,难免会遇到旧识或探究的目光。我受不住那份或明或暗的打量,更怕从那些熟悉的僧人眼中看到惋惜或不解。
想来想去,还是那处孤山后身的寂觉庵好。人迹罕至,足够清冷,也足够安静。
没有叫油壁车,只想独自走走。裹紧了那件半旧的猩猩红斗篷,白风毛的滚边蹭着脸颊,带来些许暖意。沿着熟悉的路径,穿过萧瑟的梅林,踏着覆满枯叶的石阶,一步步向上。周遭寂静,只闻自己的脚步声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再次看到那扇灰扑扑的庵门,和门楣上笔法古朴的“寂觉庵”三字,心里竟生出几分奇异的归属感,仿佛这里是一个可以暂时存放所有烦忧的、安全的树洞。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面容平静的小尼姑。她似乎还记得我,见到我并未多问,只是侧身让开,合十施了一礼,便又自顾自地去廊下扫那似乎永远也扫不完的落叶了。
我径直去了大雄宝殿。殿内光线昏暗,佛前的长明灯跳动着微弱的光焰,映照着宝相庄严的佛像,那低垂的眼眸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慈悲与沉默。我没有上香,只是找了个角落的蒲团,安静地跪坐下来。
不是来祈求什么,也不是来忏悔。我只是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闭上眼睛,耳边是殿外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还有那若有若无、从后堂传来的、平缓到几乎没有起伏的诵经声。鼻尖萦绕着陈旧木料、香火和空气中微尘混合的、特有的庵堂气息。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望江楼的苏小小,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只是一个偶然闯入的、寻求片刻安宁的过客。
那些纷扰的念头——师长们的疏离,旧友们的远去,未来的迷茫,还有对阮郁那复杂难言、既想靠近又本能抗拒的心思——如同殿外被风吹动的浮云,在心头来来去去。我没有刻意去驱赶它们,也没有沉溺其中,只是任由它们飘过。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膝盖有些发麻,我才缓缓睁开眼。殿内依旧昏暗寂静,唯有佛前的灯火,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起身,拍了拍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走出大殿。那个扫落叶的小尼姑已经不见了踪影,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株老梅树的枯枝在风中轻轻摇曳。
我没有去打扰静玄师太,只是默默地离开了。
走出庵门,重新回到山间清冷的空气里,那股萦绕在心头的憋闷感,似乎被那殿内的寂静和香火气洗涤去了些许,虽未完全消散,却不再那么沉甸甸地压着人了。
是啊,不是想出家,只是想找个红尘之外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让灵魂,暂时靠岸,歇一歇脚。
然后,再回到那纷扰的人世间,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