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大人可知，昨夜城西惨案？”瑾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卓翼轩的脸色沉了下来，眉宇间染上了一层阴霾：“臣已知晓。三十三条人命，皆是崇武营贻误战机所致！臣已上奏陛下，弹劾张将军！”
“父皇会如何处置？”瑾萱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罚俸一年？还是申斥一番？卓大人，你我心知肚明，这些不痛不痒的惩罚，对张将军而言，与嘉奖无异。”
卓翼轩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当然知道，可他又能如何？他是缉妖司的统领，不是能左右朝政的宰相。
“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我目标一致，都是为了荡平妖乱，还天下一个真正的‘安宁’。”瑾萱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他的面前。她比卓翼轩矮上许多，需要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脸，可那份从容的气度，却让卓翼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殿下与臣，道不同。”卓翼轩沉声说道，他指的是她培植私人势力，权势过盛，已然 超出君臣之道。
“道不同？”瑾萱轻笑一声，那笑声清脆，却带着一丝苍凉，“卓大人，你看看我这满屋的卷宗，哪一件不是妖物作祟的血案？你再看看你缉妖司的伤亡名录，哪一个名字背后不是一个破碎的家庭？我们的道，都是用人命铺出来的，有何不同？”
她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纤纤玉指点在一个个红色的标记上：“这里，是黑山老妖的巢穴，盘踞着上千妖兵，崇武营三次围剿无功而返，损兵折将。这里，是通天河的水怪，年年都要吞食童男童女，缉妖司数次派人探查，都有去无回。还有这里，这里，以及这里……”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敲在卓翼轩的心上。这些都是他心中最沉重的痛，是他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的根源。
“殿下说这些，是想让臣做什么？”卓翼轩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是让你做什么，而是我们合作。”瑾萱转过身，眸光清亮地看着他，“缉妖司负责情报与追踪，金羽卫负责正面强攻。你的忠诚，是对朝廷，对天下百姓，而不是对某一个姓张的将军。我的权力，是用来斩妖除魔，而不是为了内斗消耗。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她的话语中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不似朝堂上那些官员的虚伪客套，而是直指核心的坦诚。
卓翼轩沉默了许久，书房里只剩下檀香燃烧的微弱声响。他看着眼前这位年少的公主，她不像一个养在深宫的金枝玉叶，更像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
“殿下……”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少了几分僵硬，“赤眼妖狐，当真有线索？”
“它三日后的子时，会出现在城南的废弃义庄，去吸取那里的阴煞之气。”瑾萱回到书案后，从一个精致的木盒中取出了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递了过去。
卓翼翼轩不解地接过。
“这是灵符。”瑾萱解释道，“你此去凶险，赤眼妖狐狡诈无比。若遇到无法匹敌的危险，撕开它，我自会前来。”
卓翼轩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符纸，却觉得它重逾千斤。这不仅仅是一道保命符，更是一份信任，一份……战友之间的托付。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瑾萱一眼，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只有臣子的恭敬，更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认可与信服。
“臣，遵命。”他将灵符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再次抱拳，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卓翼轩离去后，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金羽卫女统领，名为“惊鸿”，是瑾萱一手提拔的心腹，此刻才从屏风后走出，脸上尚有几分疑虑。“殿下，您就这么信他？缉妖司的人，向来只认圣上，不认公主府。”
“我信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那颗心。”瑾萱重新坐下，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小口咬着，姿态优雅，说出的话却透着洞察人心的锐利，“他是一把好刀，只是之前的主人总想着用他来切菜，磨钝了他的锋芒。如今，我不过是告诉他，他的使命是斩断妖邪，而不是在砧板上耗着。”
惊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只知道，公主殿下决定的事，从来没有错过。
三日后的清晨，天还未亮透，公主府的门便被敲响。
卓翼轩一身风尘，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亢奋。他没有通报，直接被惊鸿领进了书房。
“殿下！”他一进门，便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尚在微微抽搐的东西放在了地上，而后单膝跪地，声音中是前所未有的激昂，“幸不辱命！赤眼妖狐，已然伏诛！”
黑布掀开，一只体型硕大、皮毛火红的狐狸尸体露了出来，正是那为祸多时的赤眼妖狐。它的头颅被一剑贯穿，死状凄惨，但那股萦绕不散的妖气，证明了其生前的强大。
瑾萱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目光便落在了卓翼轩身上。他左臂的衣衫有几道明显的爪痕，渗出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受伤了？”她问。
卓翼轩一愣，似乎没想到公主首先关心的不是妖狐，而是他的伤势。他下意识地将手臂往后缩了缩：“小伤，不碍事。”
“去偏厅，让医师给你处理一下。”瑾萱的语气不容置喙。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处理完，陪我用早膳。”
卓翼轩本想拒绝，但对上公主那双清澈却不容反抗的眼眸，不知怎的，那些公事公办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他只能低头应道：“……是。”
一顿早膳，吃得卓翼轩浑身不自在。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与一位公主同桌用膳，尤其这位公主还掌握着整个王朝的半壁江山。桌上摆着十几样精致的点心，每一道都巧夺天工，香气诱人。而安宁公主本人，则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时不时还会对某道点心的口味做出评价，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军国大事。
“卓大人，尝尝这个水晶虾饺，”瑾萱用玉箸夹起一个晶莹剔剔透的虾饺，放入他面前的白玉小碟中，“御膳房新来的厨子，手艺不错。就是火候还差了点，虾肉的鲜味锁得不够。”
卓翼轩受宠若惊，连忙拿起筷子，有些笨拙地将虾饺送入口中。鲜美的汤汁在口中爆开，虾肉q弹，面皮软糯，确实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城防、妖物、卷宗，实在品不出公主口中的“火候差了一点”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如临大敌、正襟危坐的模样，瑾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男人，面对凶残的妖狐能面不改色，面对一桌美食，却紧张得像个要上考场的新兵。
“卓大人，”她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你觉得，我们这次的合作如何？”